第四部分(第6/7页)

“我今天下午在葬礼中没看见您……”我说道。

他默默无语地摇摇头,然后抓起衣领拭泪。

“努丽亚不在那里。”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死者是从来不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他环顾四周,仿佛是想告诉我,他的女儿就在客厅里,和我们一起坐在黑暗中,聆听我们的谈话。

“您知道吗?我从没来过这里。”他说,“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努丽亚来找我。‘这样您比较方便,爸爸,省得您还要爬楼梯。’她总是这样说。我都是这样回答她:‘除非你邀请我,否则我就不去你家。’她听了以后,说:‘我不需要邀请您到我家呀,爸爸,只有陌生人才需要别人的邀请;您随时都可以来。’十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有看过她。我常告诉她,她挑了个不好的社区,房子又暗又旧。我也常唠叨,为什么要过这种苦日子,实在没什么前途。嫁了个丈夫,又穷苦又失业。奇妙的是,我们每次在评论别人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传达了我们对人的歧视,直到他们不在了,我们才觉悟。他们离开了,因为他们从来就不属于我们……”

老人说话的口气,已经没有平日常见的嘲讽了,一字一句,清晰而真诚,那些话听上去是那么苍老,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努丽亚很爱您,伊萨克,这一点您绝对不用怀疑。而且,我也知道,她也感受到了您对她的爱……”我当场编了一段话,想安慰他。

老伊萨克又摇起头来。他露出了微笑,只是,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她或许是爱我的,只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爱我,就像我一直用我的方式去爱她那样。但是,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没给她机会,让她了解我,也或者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地去深入了解她。我们这对父女,这辈子就像天天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连打招呼都是客客气气的。我想,她大概一直到死都没原谅我。”

“伊萨克,我可以向您保证……”

“达涅尔,您还年轻,看得出来您很用心,不过,我即使喝了酒,即使醉得不知所云,我都还听得出来您在说谎,就为了安慰一个不幸的伤心老人。”

我羞愧地低下头来。

“警方说,杀她的凶手是您的朋友?”伊萨克试探地问道。

“警方说的都是谎话!”

伊萨克点点头。“我知道。”

“我向您保证……”

“不用了,达涅尔,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实话。”这时候,伊萨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

“努丽亚被杀的前一天下午,她跑来找我;好多年前,她经常会这样跑来看我。我还记得,我们常到警卫街上的一家咖啡馆吃午餐,她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带她去那里。我们聊的话题都是书,还有旧书。有时候,她也会跟我聊她的工作,一些芝麻小事,比如在公车上碰到什么怪人之类的……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很抱歉,因为她让我失望了。我问她,这个荒谬的想法是怎么来的?‘我在您的眼神里看见的,爸爸,您的眼神。’她这样说。我却从来没去想过,说不定她对我的失望更深。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周遭的人就像彩票一样:他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就是为了让我们的荒谬梦想成真。”

“伊萨克,我说这话没有恶意,可是您这样把酒当水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烧酒可以把智者变成笨蛋,也可以把笨蛋变成智者!我清楚得很,我女儿一直不信任我。她反而信任您,达涅尔,而且她才见过你一两次啊!”

“我敢说,您一定弄错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她拿了这个信封来。她那天的神情相当不安,但又不肯把心事告诉我。她要我保存好这个信封,万一她发生什么事情,就把它交给您。”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

“她是这么说的。我看她这么紧张,于是就建议一起去警察局,让警察来帮我们想办法。可是她却告诉我,求助警方是她最后的选择。我要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却说她必须离开了,临走前,她还要我承诺,如果她几天之内没有来取回信封的话,就务必要将这东西交给您。她还要求我不能拆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