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0/32页)
船长说,这只在假设中成立。CFC有各种劳务协议,这一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比谁都清楚,关于载货、载客、邮件运输以及其他很多项义务都签有合同,其中大部分是不能推卸的。唯有一种情况可以跳过一切条款,那就是船上发生瘟疫。轮船宣布进入隔离检疫,升起黄旗,在紧急状态下航行。由于沿河出现过很多次霍乱,萨马利塔诺船长曾有好几次不得不这样做,尽管后来卫生部门强迫医生签署了死者死于普通痢疾的证明。此外,在这条河流的历史上,很多时候轮船升起代表瘟疫的黄旗是为了逃避税收,或是不愿搭载某个乘客,又或是躲避不合时宜的检查。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桌下找到了费尔明娜·达萨的手。
“那么好,”他说,“我们就这么办。”
船长大吃一惊,但很快,他就凭着自己老狐狸的本能洞察了一切。“我指挥这条船,而您指挥我们所有人。”他说,“因此,如果您是认真的,就请给我一份书面命令,我们马上开船。”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然是认真的。他签署了命令。不管怎么说,谁都知道,尽管卫生部门对形势估计乐观,但霍乱时期远未结束。至于船本身,并不是问题。已经装船的货物本就不多,它们被转移到了别的船上,旅客则被告知轮船的机器出了故障,当天清晨已被安排搭乘其他公司的一艘轮船。如果说这样做的理由并不道德,甚至有些令人不齿,但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看来,既然都是为了爱,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船长唯一的请求是在纳雷港停一下,把一个陪他旅行的人接上船来:他也有自己隐秘的心思。
于是,“新忠诚号”在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就起锚了。没有货物,也没有旅客,主栀杆上一面标志着霍乱的黄旗欢快地飘荡。傍晚时,他们在纳雷港把一个比船长还要高大结实的女人接上了船。她的美与众不同,只差一把胡子就可以被马戏团聘用了。她叫塞娜依达·内维斯,可船长却称呼她“我的魔女”。她是船长的老情人,他常常把她从一个港口接上船,再在另一个港口放下,而且每次她一登船,便会带来一股幸福的劲风。在这个令人伤心的死亡之地,看着恩维加多的火车在昔日骡子走过的飞檐般的靖壁上吃力爬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心中不由泛起对罗萨尔芭的思念。正在此时,亚马逊的暴雨倾盆而下,在余下的旅途中几乎没有停歇过。但谁都没有在意:旅行中的狂欢自有其避风挡雨的屋檐。那天晚上,作为个人对狂欢的贡献,费尔明娜·达萨在船员们的欢呼声中下了厨房,为大家做了一道她自创的菜肴,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将其命名为“爱情茄子”。
白天,他们玩牌,吃到肚皮要爆炸,午觉也睡得酣畅淋漓,以至于醒来时精疲力尽。太阳刚一下山,乐队便开始演奏,他们饮茴香酒吃鲑鱼,直到餍足还不罢休。这是一次快速旅行,船轻水顺:那个星期乃及整个旅途中都在下雨,上游涨起的水滚滚而下,改善了河流的状况。一些村镇怀着同情为他们鸣炮驱赶霍乱,他们则用汽笛的哀鸣表示谢意。途中,无论哪家公司的船与他们相遇,都向他们发出致哀的信号。在马冈盖镇,梅塞德斯出生的地方,他们备足了余下旅程所需的所有木柴。
当费尔明娜·达萨那只好使的耳朵又听到轮船的汽笛声时,她吓了一跳,但在畅饮茴香酒的第二天,她的两只耳朵就都听得比以往更清楚了。她发现玫瑰花比从前更香,鸟儿黎明时的歌声也更动听了。她还发现,上帝又造了一头海牛,把它放到了塔玛拉梅克的河滩上,目的就是把她唤醒。船长也听到了海牛的叫声,命令改变航向。于是,他们看见了这个体形巨大、刚刚分娩的母亲,它正把幼子抱在怀中喂奶。无论是弗洛伦蒂诺还是费尔明娜,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彼此间是多么情投意合:她帮他灌肠,在他之前起床为他刷净他睡觉前放在杯中的假牙;她总找不着眼镜的问题也解决了,因为她看书和缝补时可以戴上他的眼镜。一天早上她醒来,见他正在昏暗中钉衬衫上的纽扣。在他说出那句“男人需要两个妻子”的仪式性话语之前,她赶忙把活儿抢到自己手中。而她唯一需要他做的,只是给她拔火罐消除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