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1/24页)
他想起了安赫莱斯·阿尔法洛。她的出现虽然短暂,却是所有女人中最让他喜欢的。她来本市是为了在音乐学校教六个月的弦乐课。在月光皎洁的夜晚,她像初来到这世上时一样赤裸着身子,和他一起坐在她家的屋顶天台上,用大提琴拉起一组最美的旋律,琴声在她金色的大腿间变成了男人的声音。从第一个月夜开始,他们就像如狼似虎的新手一般做爱,撕心裂肺。但是,安赫莱斯·阿尔法洛终于像来时一样走了,带着她女性的温柔和那把淫荡的大提琴,乘一艘挂着遗忘之旗的远洋轮船一去不返。在月光下的天台上,她唯一留下的是一个挥着白手绢告别的姿势,那手绢仿似一只地平线上的孤凄白鸽,如花会上的诗句中描写的一样。和她在一起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学会了一件他其实已在无意中多次体验过的事: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并带着同样的痛苦爱着她们所有人,不背叛其中任何一个。他孤身一人置于码头的人群中,突然发狠似的对自己说:“人心的房间比婊子旅馆里的客房还多。”告别的痛苦使他热泪盈睚。然而,轮船才刚消失在地平线上,对费尔明娜·达萨的思念又占据了他全部的空间。
他想起了安德雷娅·瓦隆。上一个星期他都是在她家门前度过的,但浴室窗子里透出的澄黄色灯光提醒他不能进去: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有人,但不知是男是女,因为安德雷娅·瓦隆的爱混乱不堪,她并不在意这类细枝末节。在他名单上的所有女人中,她是唯一一个靠出卖肉体为生的,但她随心所欲地掌管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老鸨。在最好的年景里,她曾做出一番传奇的地下交际花事业,无愧于她在战时获得的封号:大众圣母。她曾使省长和海军上将为之倾倒,也曾有些军界要人和文化名流趴在她肩头哭泣,他们个个都自认为卓而不凡,有些的确如此,但有些却名不副实。不过,有一件事倒千真万确,拉法埃尔·雷耶斯总统曾在访问本城期间,利用两场会晤的间歇,用匆匆半小时授予了她一份终身抚恤金,以表彰她对财政部所做出的卓越贡献,虽然她并未在那里工作过一天。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自己的欢愉当作礼品分发给众人。她的不检点行为确实众所周知,但谁也无法拿出不利于她的确凿证据来,因为她那些身份显赫的同谋们像保护自己性命一样保护着她,他们知道一旦出现丑闻,损失最为惨重的将是他们,而不是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为她亵渎了自己不付钱的神圣原则,她也为他破了自己连丈夫也不免费的老规矩。他们以象征性的价钱成交,一次只收一比索,但她不亲手接,他也不亲手给,而是把钱放在一个小猪存钱罐里,攒够一定数量后,就拿到“代笔人门廊”去随便买一件别致的外国小玩意儿。正是她使得他在便秘时期使用灌肠剂时有了不同的快感,并说服了他与她分享灌肠剂,在他们疯狂的下午时光一起使用,试图在爱之中创造出更多的爱来。
在这许许多多的冒险幽会中,他认为唯有一个女人让他幸运地尝到了一滴苦涩的滋味,那就是令人难以捉摸的萨拉·诺列加。她在圣牧羊女疯人院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整日不停地背诵淫秽的旧诗句,以至于人们不得不把她隔离,以免她让其他疯女人更疯。然而,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接管了CFC的全部重任后,就没有太多时间,也没有太多心情去找人代替费尔明娜·达萨了,他知道,她是不可取代的。渐渐地,他落人了常规,只去看那些他已经结交的女人,只要她们还能为他提供欢愉,只要他还有能力,只要她们还活着,他就和她们做爱。而到圣神降临节的那个星期日,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一个情妇了,只有一个。她刚刚年满十四岁,具备一切能令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爱得发狂的特质,这是到那时为止其他任何女人都没能做到的。
她叫阿美利加·维库尼亚,两年前从父亲港的海滨来到这里。她的家人请求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她的校外监护人,并称二人间有亲戚关系。家里人送她来时,她身上带着一份供她接受高等师范教育的政府奖学金,还有铺盖卷和一只像洋娃娃用的马口铁皮小箱。从她穿着白色短靴、扎着金色辫子从船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就强烈地预感到,他们将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时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还是个孩子,锯齿般的牙齿,膝盖像小学生的那样光滑,但他即刻就隐约地预见到她将很快成为哪一种女人。在漫长的一年中,他为自己精心地培育着她,星期六带她去看马戏,星期日带她去公园,吃冰激凌,伴她度过一个个童年般纯真的黄昏,赢得了她的信任和喜爱。他以慈祥祖父般的温和,狡诈地牵着她的手,逐渐把她领向自己的地下屠场。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在顷刻间发生的:天堂的大门为她敞开了。花蕾瞬时绽放,令她漂浮于幸福的净界之中。这对她的学业是一种有效激励,为了不失去周末离校的机会,她始终保持着班上第一名的成绩。而对他来说,这是他暮年港湾中最温暖的角落。在这么多年一次次精心算计的爱情之后,天真无邪的生涎味道别有一番新鲜的堕落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