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0/24页)

“如果我年轻五十岁,”他说,“我就和我的同名人莱昂娜结婚。我想象不出还有比她更好的妻子。”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很可能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状况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不禁浑身发抖。他宁愿放弃一切、丢开一切,宁愿死,也不愿有负于费尔明娜·达萨。幸而莱昂十二叔叔没有坚持。满九十二岁时,他指定侄子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进而最终退出了公司。

六个月后,经股东们一致同意,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被任命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就职那天,喝过香槟酒之后,引退的老雄狮请求大家原谅他坐在摇椅上说话,然后即兴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讲话,但与其说那是演讲,倒不如说是一曲为自己写的挽歌。他说,他这一生由两件上天安排的事开始和结束。一是解放者在奔赴死亡的不幸旅途中,曾在图尔瓦科镇抢过他。二是他扫清了命运给他设置的所有障碍,终于找到一个配得上他公司的继承人。最后,为了使这幕剧少一点戏剧性,他总结说:

“我这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我在那么多葬礼上唱过歌,却不能为自己的葬礼唱一回。”

典礼结束时,他理所当然地高歌了一曲,唱的是《托斯卡》中的咏叹调《向生命告别》。清唱,没有伴奏,就像他最喜欢的那样,而他的声音依旧坚定有力。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十分感动,但只在他道谢时微微颤抖的声音中显露出这一点。他已经完成了生活中所有能想和能做的事,到达了人生的巅峰,而这一切都源自那个刻骨铭心的决心,那就是要活着,健康地活着,直到自己的命运得到费尔明娜·达萨庇护的那一刻。

尽管如此,在莱昂娜·卡西亚尼为他举办的晚会上,陪伴他的并不只是对费尔明娜·达萨的回忆,而是对所有女人的回忆:既有那些已经在墓地里长眠的女人,她们透过他种在她们坟上的玫瑰思念着他;也有那些仍和丈夫同枕共眠的女人,她们丈夫头上的犄角:在月光下闪着金光。只因缺少那一个女人,他便希望同时和所有女人在一起,事实是,每当他感到恐惧惊慌,他便格外地需要她们。因此,即使在他最艰难的时期,最糟糕的时刻,他也始终和这许多年来数不清的情人们保持着哪怕最微弱的联系:他始终追随着她们的踪迹。

就这样,那天晚上他想起了罗萨尔芭,他最早的情人,那个把他的童贞当作战利品带走的女人。对她的记忆依旧像当初第一天那样让他痛心。他只要一合上眼,就看见她穿着麦斯林纱裙,戴着长绸带的帽子,在甲板上摇着装孩子的鸟笼。多年来,他曾好几次收拾好一切准备去找她,尽管既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姓什么,甚至不知道要找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但他确信能在兰花丛中的某个地方找到她。每一次,都是在船即将撤掉踏板的最后一刻,由于某种现实原因,或是他一念间的动摇,旅行又被推迟了:永远都是某个与费尔明娜·达萨有关的理由。

他想起了拿撒勒的寡妇,唯一褒渎过他母亲在窗户街的家的女人,虽然当初并不是他,而是特兰西多·阿里萨自己敞开门让她进去的。尽管她在床笫间表现不佳,但他对她的理解比对其他任何女人都多,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温柔得可与费尔明娜·达萨相比的人。但她那难以驯服的野猫秉性,更甚于她那股温柔的力量,这使得他们注定无法忠于对方。然而,他们仍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保持了断断续续的情人关系,这还得感谢他们信守的那句火枪手的座右铭:可以不忠,但不可背信弃义。此外,她还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唯一为之出头露面的女人:当他得知她已去世,需要靠施舍下葬时,他出钱安葬了她,并独自出席了葬礼。

他也想起了他爱过的其他寡妇。普鲁登西娅·皮特雷,他的情人中尚活在世上最老的一位,人们都叫她“二夫寡妇”,因为她曾两次守寡。还有另一个普鲁登西娅·阿雷利亚诺的遗孀,一个多情的女人。她扯下他衣服上的扣子,只为了让他在她家里多留一会儿,等她重新缝上。他还想起了何塞法·苏尼加的遗孀,她疯狂地爱他,即便不能让他属于自己,也不愿让他属于别人,差点儿在他睡梦中用修枝的大剪刀把他那陀螺似的玩意儿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