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7/23页)
“而且,最糟的是,”他说,“他用的是氰化金。”说这话时,他感到对死者的同情再次战胜了那封信带来的痛苦,对此他并不感谢妻子,而是感谢音乐的奇迹。于是,他向大主教说起这位他在对弈的漫长下午认识的世俗圣人,说起他用自己的艺术为儿童的幸福所做的奉献,说起他对一切世事罕见的博学,以及他那简朴的生活习惯。说着说着,医生自己突然也对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那纯洁的灵魂惊讶不已,这种纯洁早已彻底地将他同他的过去割裂开来。随后,医生又向市长提议,应当买下摄影师所有照片的底片,以把一代人的形象保存下来——或许这代人在照片以外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但这座城市的未来掌握在他们手中。大主教对一位有教养的天主教战士竟会将一个自杀者称为圣徒感到十分恼火,但他赞同留存底片的提议。市长想知道该向谁去购买底片。乌尔比诺医生的舌头被秘密之火灼烧着,但他咬紧牙关,没有把底片的秘密继承人说出来。他说:“我来负责此事。”并为自己对那位女士保持了忠诚而感到释然,因为就在五小时前,他还鄙视过她。费尔明娜·达萨看出了这点,她低声让他保证会去参加葬礼。当然会去,他轻松地说,责无旁贷。
宴会上的讲话简短而浅白。管乐队开始转为通俗风格,演奏起节目单上没有的曲子来。宾客们在露台上散着步,等待着堂桑丘餐厅的伙计们把院子里的积水排干,然后看谁有兴致跳上一曲。唯有主宾席的客人们还留在大厅里,正为在最后祝酒时把小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的乌尔比诺医生喝彩。谁也不记得他曾有过这样的举动,平常,只有为了搭配极为特殊的菜肴,他才会偶尔喝上一杯上好的葡萄酒。但那天下午,心情使然,他的懦弱被很好地弥补了: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有了唱歌的兴致。若不是因为一辆崭新的汽车突然到来,他无疑会应自告奋勇为他伴奏的年轻大提琴手的邀请高歌一曲。汽车穿过泥泞的院子,溅了乐师们一身泥浆,并用它那鸭子叫似的喇叭声,把围栏里的鸭子惊得一阵乱叫,最终停在了门廊前。马可·奥雷里奥·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和妻子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从车上走下来,四只手各端着一个用镂空花边布盖着的托盘。还有很多同样的托盘放在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摆到了司机脚边。原来,这些就是迟来的餐后甜点。在众人的掌声和亲切的哄笑声停息后,乌尔比诺·达萨医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圣克拉拉修道院的修女们在下雨之前就请他帮忙把甜点带过来,但他开上皇家公路后又折了回去,因为有人告诉他,他父母家中失火了。还没等儿子把话讲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便大惊失色。但妻子及时提醒他,是他自己把消防员叫去抓鹦鹉的。尽管大家都已经喝过了咖啡,但阿敏塔·德奥利维利亚容光焕发,决定让客人们再去露台上享用餐后甜点。不过,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和妻子没有去,因为几乎已经不剩什么时间能让他在葬礼前睡上他那神圣的午觉了。他终究还是睡了,但睡得很短,而且很糟,因为回家时,他发现消防员造成的灾害不亚于一场火灾。他们为了吓唬鹦鹉,用高压水管把一棵树冲得光秃秃的,还有一股水流瞄错方向,射进了主卧室的窗子,对家具和墙上那些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祖先画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坏。邻居们听见消防车的鸣笛,还以为发生了火灾,纷纷从家中赶来。幸好,学校星期日关门,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当消防员们发现,即使站在加长梯上也仍旧够不到鹦鹉时,便开始用砍刀砍断树枝。幸亏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时出现制止,他们才没有连树干都一并砍倒。他们留下话说,五点钟后还会回来,看到时是否需要他们继续修剪枝叶。出门时,他们把内阳台和客厅踩得满是泥巴,还弄破了费尔明娜·达萨最爱的一块土耳其地毯。而最糟的是,这一切灾难性的破坏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大家普遍认为,鹦鹉已经趁乱逃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去了。的确,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又在树丛中找了好一会儿,却始终都没有得到鹦鹉用任何语言做出的回应,就连吹口哨和唱歌也无济于事。他认定它丢了,快到三点时才回去睡觉。上床前,他去小便,还快乐地闻到他那被温热的芦笋净化了的尿液中那种神秘花园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