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出古装戏(第4/9页)

然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摇摇晃晃地沿着马路走了下去,一边耸着肩一边咕哝着什么,好像我拒绝了他的乞讨似的。有那么一会儿,我就那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又是愕然又是愤慨,然后跟了过去。他拖着步子往前走,膝盖弯曲,弓着背,头不住地摇来晃去——这样的走路姿势只属于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过了一会儿,他在两个路灯柱之间站住了,等着我过去。我过去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短短的烟斗在点烟,那烟臭烘烘的,火柴的味道也很难闻。借着火光,我看到他的脸上似乎带着微笑。

“兔宝,你得原谅我那么大动肝火,可是你这么做真的是愚蠢透顶。我用尽办法让自己不现形——有一个晚上是在门口要饭,接着那天是躲在灌木丛里——什么都干过,唯一没干的就是像你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盯着房子看。这样的戏码是需要行头的,而你却穿着日常的衣服冲了进来。我告诉你,他们日夜都在防着我们。这是我啃过的最硬的骨头!”

“呃,”我说,“如果你之前就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来了。可你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他的目光透过一顶邋遢礼帽的破烂帽檐,紧紧地盯着我。

“你说得没错。”最后他说道,“我的嘴巴是太紧了点。每次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都这样,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不过兔宝,以后我不会再对你这样了。现在我要回家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不过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请你跟我保持距离,在我跟你说话之前,不要跟我说话。你先等等,我先走。”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整个一副老流浪汉的模样:双手插兜,手肘弯成直角,褴褛的衣服后摆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我跟着他来到了芬奇利大街。他上了一辆亚特拉斯【5】公共马车,坐在上层,我跟他隔了几排,但却还不足以逃出他那些劣质烟草的毒害范围。他居然能装得这么像——要知道他是只抽一个牌子的烟的!这是这位追求尽善尽美的艺术家对自己作品所做的最后一点精巧的润色,我心中最后那一点屈辱感也因此消除了。我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这位同伴那股子迷人的魔力,这个家伙身上总会不时冒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新鲜东西,让人目眩神迷。

我们快到皮卡迪利大街了,我很好奇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他应该不会就这个样子走进奥尔巴尼公寓楼吧?果然,他搭上另一趟公共马车往史隆街而去,而我还是跟原来一样坐在他后面。到史隆街之后我们又换了一趟车,很快就来到了狭长的国王路要道。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急切,想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不过很快答案就出来了。拉菲兹下了车,我也跟了下去。他穿过马路,在一个幽暗的拐角处消失了。我急忙跟了上去,刚好来得及看见他的衣服后摆,当时他正往右边一条更为幽暗的小巷里钻。进去之后,他停留了一会儿,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原先那个年轻人,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猥琐了。不过只有我看到了他,因为小巷里阒寂无人,一团漆黑。他用一把钥匙打开了小巷另一头的一扇门,里头比外面还要黑。

我本能地退缩了一下,然后听到他吃吃的笑声。这会儿我们都看不到对方了。

“行了,兔宝,这次我可没耍什么花招。这些都是画室,我的朋友,我是其中一位合法的租户。”

确实如此,转眼之间,我们已经待在了一间很高的屋子里,屋子里有天窗、画架、衣橱和平台。画室里该有的东西都有,就是不见有人画画的痕迹。拉菲兹点着煤气灯之后,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煤气灯在他那顶挂在衣钩上的绸缎帽子上投下的影子,帽子旁边是他日常所穿的衣服。

“你在找我的作品吗?”拉菲兹点了一支烟,开始脱掉身上那些破衣服,“恐怕你是找不着的,不过你会找到我一直在准备下笔的画布。我告诉他们我正在四处寻觅理想中的模特儿。每星期两次,我会把火炉点着,进来看一看,留下一份报纸,还有苏利文雪茄的气味——吸过那些劣等烟之后,我觉得苏利文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同时我也老老实实付房租,从任何一个方面看,我都是一个很好的租户。这里真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小小避难所,我都找不出现成的说法来形容到了紧急关头时它是多么有用。情况就是这样,圆顶礼帽进来,高顶礼帽出去,却压根儿不会有人注意到;而在夜里的这个时候,整幢房子里除了我们俩之外,多半是不会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