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页)
‘喝了它。我们已经晚了。’现在他们第一次看着她:穿戴整齐,甚至连帽子都戴好了,另外一只胳臂挎一只草篮子从他记事起她一直从这篮子里拿出他的他父亲的和舅舅的长袜短袜来缝缝补补。虽然舅舅最初只看见那顶帽子一时间似乎跟他在盥洗室里一样感到吃惊吓了一大跳。
‘麦琪!’舅舅说,‘你不能!查利——’
‘我并不打算去,’他母亲说,并没有停下脚步,‘这一次你们男人得去挖坟。我要去监狱。’她现在已经在厨房了只有她的声音传过来:‘我不打算让哈伯瑟姆小姐一个人坐在那儿让全县的人呆头呆脑地看着她。我帮巴拉丽计划好正餐的事情我们就——’但不是消失消逝:而是停止说话,不说了:因为她已经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了虽然父亲又作了一次努力:
‘他得去上学。’
但连舅舅都不再听了。‘你可以开尤妮丝小姐的卡车,对吧?’舅舅说,‘今天不会有黑人学校让艾勒克·山德去上学,所以他不可能把卡车停在监狱那里了。即便黑人学校还上课,我怀疑巴拉丽在一周之内会让他走出前院。’接着舅舅似乎连父亲的话都听见了或者至少决定回答他:‘而且也不会有什么白人学校,就算这个孩子没有听路喀斯的话,那话我不想听,就算他没有听哈伯瑟姆小姐的话,她的话我没去听。嘿?’他说,‘你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不睡着吗?不过我们上路以后你可以打个瞌睡。’
‘是的,舅舅。’他说。于是他喝了咖啡,那肥皂和水和硬毛巾让他清醒得足以知道他不喜欢咖啡也不想喝但没使他清醒到可以选择最简单的办法来对付它:也就是不去喝它:他尝了尝啜了一口然后往里面又加些糖直到两样东西——咖啡和糖——都失去原来的味道变成让人恶心的奎宁似的甜得发腻的混合物最难吃的咖啡和最难吃的糖终于舅舅说:
‘该死的,别这么做。’起身去了厨房拿来一锅热过的牛奶和一个汤碗把咖啡倒进碗里再把热牛奶倒进去然后说:‘来吧。忘了它。就一口气喝了它。’于是他喝了起来,两手端着碗好像从葫芦里喝水那样几乎没有品出什么味道这时候父亲稍稍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还说着话,问他艾勒克·山德究竟有多害怕他是不是比艾勒克·山德更害怕只是他的虚荣心使他不肯在一个黑人面前表露出来,说老实话,要不是哈伯瑟姆小姐硬赶着他们,他们两个都不会在黑夜里去碰那坟墓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把花拿起来:舅舅打断他的话:
‘艾勒克·山德当时甚至还告诉你那坟已经给人慌慌张张地动过了,对吗?’
‘是的,舅舅。’他说,舅舅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舅舅。’他说。
‘我很高兴艾勒克·山德在黑夜里不能完全分辨清楚,没有说出那个骑着骡子前面驮着样东西下山来的人的名字。’于是他想起来了:他们三个人都在想那个名字但没有一个人说了出来:只是站在那墓穴看不见的黑黝黝的大口的上面,彼此都互相看不清楚。
‘填起来。’哈伯瑟姆小姐说。[84]他们照她说的做了,挖松的泥土(现在是第五次了)翻下去要比挖上来快多了尽管在稀稀落落的月光下好像总也干不完似的而松柏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不断地发出声响仿佛是巨大的不会减弱的嗡嗡声不是在表示惊讶而是表示注意、观察、好奇;不介意道德范畴,冷眼旁观,不介入但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把花放回去。’哈伯瑟姆小姐说。
‘这要花很多时间。’他说。
‘放回去。’哈伯瑟姆小姐说。于是他们照办了。
‘我去牵马,’他说,‘你和艾勒克·山德——’
‘我们都去。’哈伯瑟姆小姐说。于是他们收拾好工具和绳子(他们也没有再用手电),艾勒克·山德说‘等一下’摸索着找到他用来当铁锨的木板一直拿着直到他把它放回教堂的底下而他解开系着棒小伙子的绳索又扶住马镫但哈伯瑟姆小姐说:‘不。我们牵着它。艾勒克·山德紧跟在我后面走,你牵着马紧跟在艾勒克·山德后面走。’
‘我们可以走得快一点——’他又说而他们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那瘦削笔直的体形,那身影,那顶在任何人头上都不会像是帽子而在她脑袋上就跟在他祖母头上一样十分般配的完全不像任何别的东西的帽子,她的声音并不响,比呼吸的声音响不了多少,好像她根本没有动嘴唇,不是在跟人说话,而是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