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3/6页)
我也没有多尔毕来帮我打理巡演时的生活琐事。我雇来代替我督导我某一出戏在纽约与波士顿的上演事宜——我配合朗读巡演安排的首演——的经纪人满脑子只想敲我竹杠。
1874年2月,在波士顿和美国人称为新英格兰那块单调白色帆布地图上的几处郊区疙瘩,我跟多位美国文学圈与知识界的引航光相聚,比如朗费罗、马克·吐温、诗人惠蒂尔、医生作家奥利弗·霍姆斯等人,我不得不说,如果这些人就是“引航光”,那么美国文学圈与知识界的光芒实在非常暗淡。(不过,我倒是很喜欢霍姆斯为我撰写并当众朗诵的赞美诗篇。)
当时我就明白——至今依然相信——那些争先恐后来看我或花钱买票听我朗读的美国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我曾经是狄更斯的朋友兼合作伙伴。狄更斯是我永远摆脱不掉的鬼魂,是我每次走近一扇全新的门的时候,必然出现在门环上的马利脸庞。
我在波士顿见到了狄更斯的老朋友费尔兹和他太太,他们带我出去享用一顿美味晚餐,又带我去欣赏歌剧。但我看得出来安妮·费尔兹不太喜欢我。所以,不久后我读到她私底下描写我,却迅速登上媒体的文字时,丝毫不感到惊讶:
个子矮小,体型怪异,额头和肩膀过大,跟身体其他部位不成比例。他口齿伶俐,谈吐有趣,内容却乏善可陈……一个在伦敦社交圈备受推崇与宠爱的男人,饮食不知节制,百病缠身,为痛风所苦,简单来说,不是人类的完美典型。
总而言之,我在美国那几个月里唯一享受到人情温暖又放松的时刻,就是我南下宾夕法尼亚州夸克镇探访故友法裔英籍演员费克特那段时间,他就是送狄更斯瑞士小屋那个人。
费克特已经变成酒鬼兼满口胡言乱语的偏执狂,这个曾经出类拔萃(相貌不算太俊美,毕竟他擅长反派角色)的演员如今无论外表或举止都显得粗俗又自满。他离开伦敦之前跟剧院里所有合作伙伴都起过争执,当然,那些人都是他的债主。他也跟他的女主角夏绿蒂·列克莱克吵架,甚至公开羞辱她。后来他到美国宾州娶了一个叫莉琪·普莱斯的女孩,她也是演员,但才华平庸。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告诉普莱斯小姐,费克特在欧洲已经有妻子和两个小孩。
1879年费克特肝硬化死亡,根据伦敦的一份讣告,当时他的处境是“遭到全世界鄙夷并孤立”。他的死对我是一大打击,因为他死亡前六年我去夸克镇拜访他,他又再一次跟我借钱,始终没有还清。
去年我写这本(墨渍斑斑的)回忆录时,或者是前年1887年,总之是在我从格洛斯特街90号(埃格妮丝开始尖叫,我觉得不只我一个人听得见,因为魏博太太和其他仆人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那扇封死的门)搬到我目前居住(兼等死)的温波尔街82号现址后不久……
我说到哪里了?
哦,对了。去年或前年,有人介绍我认识霍尔·凯恩(亲爱的读者,我只能假设你听说过这号人物,也听说过介绍我们认识的罗塞蒂),凯恩注视了我很久,之后他对我的印象也诉诸文字:
他的眼睛又大又凸,眼神迷离又朦胧,像盲人的眼睛,又像刚施打过麻醉药剂的人。
但当时的我还不至于瞎到看不见他打量我的时候那种惊吓表情。那天我告诉凯恩:“你的视线好像离不开我的眼睛,我必须说明,我的眼睛里有痛风,它想方设法要把我弄瞎。”
当然,那个时候(以及之前很多年)我用“痛风”代表“甲虫”——代表“圣甲虫”——代表“祖德那只钻进我脑子,进驻我疼痛双眼后方的昆虫”。它的的确确想方设法要把我弄瞎,向来如此。
好吧……读者,但我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的过去和我的病痛,更不在乎此时煞费苦心为你撰写这本回忆录的我即将油尽灯枯。你感兴趣的只是狄更斯和祖德、祖德和狄更斯。
亲爱的读者,我从一开始就摸清了你的心思……你根本不在乎这本回忆录里的我,你之所以继续读下去,都是为了狄更斯和祖德,或祖德和狄更斯。
几年前我开始动笔写这本回忆录,满心希望你知道我是谁,更重要的是,你还知道我写过哪些作品、读过我的作品,也看过我的戏。可惜不是,生活在冷漠未来的读者,如今我知道你没有读过《白衣女人》,甚至没读过《月亮宝石》,更别提我的《夫妇》或《可怜的芬奇小姐》或《新妓女收容所》或《法律与仕女》或《两种命运》或《鬼旅馆》或《流氓的一生》或《落叶》或《耶洗别之女》或《黑袍》或《心与科学》或《我说不行》或《邪恶天才》或《该隐的后裔》,或目前我殚精竭虑创作的小说《盲目的爱》,这本书正在《伦敦新闻画报》上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