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4/7页)
如今维埃里的包厢只保留给团体客人使用,所以我们没有独立包厢。但我们用餐的位置也算得上是独立空间:在远离大厅的一个垫高的区域,餐桌靠向柔软墙面与隔板,周遭有厚厚的布帘,连其他顾客的说话声都被隔绝了。
“首先,”等亨利、其他侍者和酒侍全部离开,红色天鹅绒布帘重新合上,我说,“恭喜你《深渊》首演成功。”
我们举酒祝贺。狄更斯甩开脑海里的思绪,说道:“是啊,首演很成功。巴黎观众比伦敦观众更懂得欣赏这部改编故事。”
仿佛你1月在伦敦亲眼见识到伦敦观众的反应似的,我心想。我说:“伦敦的演出还在进行。不过,巴黎的新版本抢尽风头。”
“比伦敦版改善很多。”狄更斯咕哝回应着。
多亏费克特写给我的信,我才能忍受狄更斯的傲慢自负。虽然狄更斯幻想巴黎的首演大获好评,可是法国的剧评家和见识广博的观众都知道这出戏只是叫好不叫座。有个巴黎剧评家写道:“幸好法国人天生富有同情心,本剧剧作家才没有跌入这个‘深渊’。”
换句话说,狄更斯和费克特钟爱的《深渊》本身恰恰就是一个黑洞。
但我不能让狄更斯发现我知道这些。如果他知道我跟费克特私下联络,那么他也会发现我已经知道他首演当晚就离开法国,过去这一星期以来都躲在他情妇家。那么我在火车上看见他的时候假装惊讶的谎言就被拆穿了。
“祝你屡战屡胜。”我说。我们碰杯,又喝了一口酒。
又过了片刻,我说:“《月亮宝石》写好了。我已经完成了最后一章的校对。”
“嗯,”狄更斯似乎心不在焉,“威尔斯把大样寄给我了。”
“你看见威灵顿办公室的骚动了吗?”我指的是每周五像暴民似的挤在办公室门口抢购新出刊杂志的读者。
“看过。”狄更斯冷淡地说,“5月底我出发前往法国以前,每次我都得把手杖当成开山刀用,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挤进办公室。很麻烦。”
“的确是。”我说,“每次我自己送校稿或其他文件给威尔斯时,都看到很多报童和脚夫背着等待递送的包裹站在各个街角读连载。”
“嗯。”狄更斯应了一声。
“我还听说街上和城里一些比较优质的俱乐部——包括我的雅典娜神庙——都有人在打赌钻石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偷又是谁。”
“英国人无所不赌。”狄更斯说,“我见过打猎的男人赌一千英镑看下一只野鸭会从哪个方向飞过去。”
我们的悲伤故事埋葬在法国,爱伦·特南的声音萦绕在我脑海。胎儿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不免好奇。我被狄更斯没完没了的高姿态搞得烦透了,于是笑着说:“威尔斯告诉我《月亮宝石》连载的销售量让《我们的共同朋友》和《雾都孤儿》相形逊色。”
到此时狄更斯才第一次抬头看我。一抹淡淡的微笑慢慢地,非常缓慢地,从他稀疏的小须子和渐渐花白的胡须之间浮现。“是吗?”他说。
“是。”我凝视着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说道,“查尔斯,你开始写新作品了吗?”
“还没。脑子里一直有源源不绝的点子或画面闪过,但我最近没办法动笔写新小说,连故事都不行。”
“是啊。”
“我……静不下来。”
“是啊。光是美国的巡演就足以打乱任何作家的创作计划。”
我刻意提起美国巡演,好引导狄更斯换个话题。毕竟他从美国回来以后最喜欢跟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朋友畅谈他在美国的丰功伟业。可是他没有接下我抛出去的球。
“我读了你最后几章的大样。”他说。
“是吗?”我问,“你还满意吗?”我只是随口问问,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这么问他。他不是我的编辑。他在美国那段时间,这个虚职就落在威尔斯头上。由于杂志社的关系,狄更斯名义上是我的出版商,不过,我其实已经为书籍版《月亮宝石》找到了真正的出版商威廉·丁斯利,预计初版要印一千五百套,出版商承诺付我七千五百英镑。
“我觉得这本书乏味至极。”狄更斯淡淡地说。
接下来那段时间我双手握着酒杯盯住他,说不出话来。最后我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