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5/7页)
那栋房子尽管外表看上去格局宏伟,过去在已故的山渥德太太手上时却有点儿年久失修,因此需要一整组工人进行粉刷、维修或安装管线、拆掉隔板,还得重新镶墙板、贴瓷砖,把屋子内部的装潢提升到知名作家宅邸该有的水平。
我因应这场整修浩劫的第一步就是停止所有社交活动,不宴客也不接受邀宴。我的第二个步骤是暂时舍弃格洛斯特街90号的舒适生活,接连几星期在我母亲的绍斯伯勒小屋或盖德山庄留宿并创作,把又脏又烦的监督工作留给卡罗琳。正如我9月10日——也就是搬家隔天——写给我朋友费德烈克·雷曼的信上所说:“我必须迁出旧居,还得寻找新房子,要谈妥新房子的租约,要咨询律师和资产管理人,要雇用装修工人,忙碌之余还得勤于笔耕,一日不懈怠。”
那年秋天气候挺暖和,我跟狄更斯那篇《禁止通行》的共同创作多半在他的小屋进行。狄更斯将他小屋二楼的长形工作台改成双人写字桌,可以容纳两人并坐。我们经常连续几小时伏案创作,周遭只有蜜蜂的嗡嗡声和我们偶尔提出意见或疑问的低语声打破安逸的秋日静谧。
早在8月底时,狄更斯寄给我一封短笺,其内容正足以说明我们共同创作过程中轻松自在的意见交流:
我有几点一般性看法,但愿可以提供我们都希望达到的那种趣味性。我们来安排一场冬季横越阿尔卑斯山的你追我跑高潮戏:不听劝告、孤军奋战。我们可以在这场冒险旅途上铺排最恶劣的自然条件,加入最毛骨悚然、最危机重重的情节,可以是设法逃离,也可以试图追赶某个人,我倾向后者。故事中的恋情、事业或报应就取决于能不能逃离或追赶上那人。在那样的情境下,我们会有时空环境上的惊悚、美景与惊魂等各种要素,让剧情升高到任何令我们满意的震撼张力。如果你我创作时都把这些铭记脑海,鞭策故事朝那个目标前进,那么我们势必能从中获得雪崩般的威力,让它像雷击般轰隆隆地敲进读者脑海。
到了9月底雪崩仍然没有出现,狄更斯只得写信告诉我,“我跑得极慢,简直像养老院的退休老人推着独轮车,”以及“我跟你一样,进度也像蜗牛爬行”,不过,在盖德山庄的合作加速了我跟他各自独立却又交相融合的情节进展,提升了我们的创作热情。
10月5日我又回到我母亲的乡居小屋,一面享用美味餐点,一面开心地想着我跟狄更斯的共同创作即将完成。这时狄更斯又寄来以下信函:
我让玛格丽特前去救援,凡戴尔考虑到玛格丽特的立场,没有说出真相,只说那是暴风雨中的一场意外。顺道一提,如果你刚好希望欧宾莱泽有道伤疤,我安排他在刺杀凡戴尔的时候反被自己的刀刺伤。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做,也没关系。我山区冒险那段的校样肯定错误百出,因为我的手稿很难读懂。不过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关于结局我的想法大致跟你吻合,只是还没细思量。至于欧宾莱泽的问题我会想一想(自杀如何?)。我让玛格丽特全心全意为爱付出。你什么时候方便随时告诉我,我们约时间来这里一起收尾。
亲爱的读者,我不知道这种两个专业作家之间的工作手札经过一百多年以后会有什么重要性,想必一点儿都不重要。可是以狄更斯在我这个时代的名气,或许哪一天这些仓促写就、内容隐晦的书信会受到某个普通学者的青睐。我写给狄更斯的那些信件也是这样吗?唉,谁也不知道,因为打从1860年秋天狄更斯焚烧他所有信件之后,多年来他始终维持这个烧信的习惯。
同样在10月5日那天,也就是10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回到格洛斯特街的新家。我没有事先写信或打电报告诉卡罗琳我会回去。我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大多数房间都没点灯,卡罗琳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厨房里吃晚餐。
坦白说,我吓了一跳,也许还有点儿生气。那天晚上仆人都不在,卡罗琳在餐桌旁对我微笑,但我看见一抹红晕从她颈子一路往上爬到耳朵,再绕回她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那男人,“你是谁?”
那是个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獐头鼠目的不起眼男人,身上穿着最普通的斜纹布外套,全身上下毫无特色。他站起来准备回答我的话,但我抢先开口:“等等,我见过你……我一个月前雇用了你。你姓克罗,对吧?或类似的姓氏。你是水电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