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1页)

我们刚刚走过的街道多半没有路标,蓝门绿地的迷宫更是错综复杂。黑彻利却好像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连大步走在他身边的狄更斯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我询问黑彻利,他只是用正常音量列举我们刚刚走过以及我们即将到达的地名:东伦敦圣乔治教堂(我没印象经过那座教堂)、乔治街、罗斯玛丽巷、电缆街、纳克佛格街,然后是雷克巷、新建路、皇家铸币厂街。我没看见任何标示这些路名的路牌。

到了新庭区,我们离开臭烘烘的街道,走进一处漆黑的院子。此时唯一的光源就是黑彻利的牛眼提灯。我们穿越过一处缺口,那应该是通往一系列黑暗庭院的正式信道,却像墙壁上的一个洞。那些建筑物似乎都废弃已久,不过我猜那些窗子只是遮了厚实窗帘。我们离开人行道,溢流的河水或渗漏的污水在我们脚底下汩汩作响。

狄更斯停在一扇大窗子旁,窗子的玻璃全都不见了,看上去只是那栋黑暗建筑物漆黑墙面上的壁架和黑洞。

“黑彻利,”狄更斯大喊一声,“灯照过来。”

牛眼提灯的圆锥形光线照亮残破窗台上三个苍白模糊的团块。一时之间我认为那是被人丢在那里的三只剥了皮的兔子。我上前一步,连忙又后退,拿起手帕掩住口鼻。

“新生婴儿。”黑彻利说,“我猜中间那个是死胎。另外两个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是三胞胎。从那些蛆和老鼠咬痕等种种迹象判断,出生又死掉的时间不一样。”

“老天!”我隔着手帕说道,胃里的酸液冲到喉头,“为什么……扔在这里?”

“扔在哪里都没有差别。”黑彻利说,“有些妈妈会想办法埋葬,帮他们穿上手边找得到的破衣裳,戴上小帽子,再把这些小东西投进泰晤士河或埋在附近的院子里。大部分的人不会多此一举,她们还得继续工作。”

狄更斯转头看我:“威尔基,你还有兴致跟那个小妞儿进屋哈草吗?”

我没有搭腔,又后退了一步,努力忍住不吐出来。

“黑彻利,这种画面我以前看过。”狄更斯的口气出奇地平淡、冷静,像在聊天,“不只是在大烤炉这里散步时看见过,我小时候就看过。”

“是吗,先生?”黑彻利回应。

“嗯,很多次。我年纪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们还没从罗切斯特搬来伦敦。我们家有个女佣叫玛丽·韦勒,她经常用她那结满老茧的大手拉着我颤抖的小手,带我去探视生产的妇人,次数多到我经常纳闷儿自己长大后怎么没变成助产士。那些新生儿死掉的比活下来的多。我记得有一次碰到非常凄惨的多胞胎,那个妈妈也没活下来,总共有五个死婴。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确实有五个。不过,当时我年纪还很小,也许是四胞胎。那些婴尸一字排开躺在柜子上的干净布匹上。黑彻利,你要不要猜猜当时才四五岁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先生?”

“我想到展示在干净肉铺里的猪腿。”狄更斯说,“看到这种画面,我很难不联想到梯厄斯忒斯[2]享用的宴席。”

“说得没错,先生。”黑彻利说。我相信黑彻利听不懂狄更斯刚刚引用的神话典故,但我懂。我的胃液再次冲到喉头,几乎压抑不住。

“威尔基,”狄更斯严肃地说,“请把你的手帕给我。”

迟疑片刻之后,我交出手帕。

狄更斯也拿出他自己那块更大、价格更昂贵的丝质手帕,将两块手帕盖在那三具被啮咬得残缺不全的腐烂婴尸上,再拿破窗台上的松动砖块压住边缘。

“黑彻利探员,”说着,狄更斯已经转身走开,手杖继续敲着地上的石板,“你会负责处理后续吧?”

“天亮前办妥,先生。包在我身上。”

“我相信你。”狄更斯说。他弯低了头,手扶高礼帽,我们一起钻进另一道缺口,来到一处更黑暗、更窄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庭院。“威尔基,快点,快点,别离光线太远。”

等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眼前的玄关并不比我们一路经过的那几十处阴暗玄关明亮。玄关内侧有一盏小小的蓝色提灯,安放在深深内凹的壁龛里,从外面看不见。黑彻利闷哼一声,带着我们走上狭窄阴暗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