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我们被看见了(第3/4页)

我一直等待从未落下的重击到来,等了整整三天,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毕竟一旦累积太多压力,石头做的火山也会喷发,更别说用柔软材料做成的我。因此这本无须令人惊讶。

我一天的工作一直无缘无故地格外充满压力。今天要处理的主要对象是一具浮尸,一具腐烂严重的尸体,生前或许是一名青年男子。这家伙显然在大口径手枪开火时站在了错的那头儿。一对俄亥俄州的退休夫妇发现了他,当时他们租的驳船刚好从他身上碾过。浮尸身上的丝绸衬衫缠住了推进器,那位阿克伦男人弯腰清理扇叶,却看见马达另一端有一张腐烂的脸默默注视着他,还因此体验了一把未致命的小型心脏病发作。这个躲猫猫游戏意味着:欢迎来到迈阿密。

随着此类案件逐渐水落石出,警察与法医部技术员之间也会萌生不少喜悦,可惜同志友谊的温情效应无法渗入德克斯特的内心。那些惹人厌的玩笑通常只会让我挤出一声足以乱真的假笑,听起来就像在用指甲抓黑板。凭借奇迹般的自控力,面对低能的欢闹,我在文火慢炖的煎熬下默默忍受了90分钟,没有放火烧死任何人。所幸哪怕最艰难的考验也会迎来终结。由于尸体在水里泡得太久,一滴血都没剩,完全用不上我那特殊的专业知识,他们总算放我回我的办公桌了。

这天余下时间我一直在做日常的文书工作,朝放错地方的文件咆哮,对其他所有人的愚蠢报告发火——语法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错了?总算熬到回家时间,不等最后一下钟声敲响,我已经出门坐上自己的车。

下班晚高峰偶然激起的杀戮欲望丝毫没有令我雀跃起来。我发现自己第一次按响了汽车喇叭,向他人竖中指,还和其他堵在路上的司机一起朝塞车大发脾气。显然世上所有其他人都向来蠢得让人痛彻心扉,可今晚这件事儿真的刺激到了我的神经。最后到家时,我已经完全没心情假装自己很高兴回到我的小家。科迪与阿斯特在玩儿Wii3,丽塔在给莉莉·安洗澡,他们所有人都在表演毫无意义、漫不经心的哑剧。我进屋站在门口,看着我的生活变成怎样一种令人极度厌烦的白痴行为,感到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但我没有挥拳把家具打得满地都是,而是将钥匙扔到桌子上,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太阳刚开始落山,傍晚依旧很炎热,十分潮湿。迈进后院才走了三步,我便感到脸上涌起了汗珠。它们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清凉,而这表示我的脸很烫——鲜有的愤怒令我气血上涌,我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禁怀疑:德克斯特的领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我一直有些不安,一直在等待必将降临的启示出现,可那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成愤怒?为什么会对准我的家人?我原本陷在麻木与焦虑的泥沼里,可这泥潭却陡然化作狂怒,变成一件全新的危险物品,而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从区区几个无害的愚蠢人类样本身上感受到热气腾腾的愤怒?

穿过后院杂乱的褐色草坪,我坐到野餐桌旁。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走到这儿了,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虽然坐着也算不上什么活动,并不会让我觉得好一些。我握紧拳头再松开,闭紧眼睛再睁开,又深吸一口闷热而潮湿的空气。可这也没能让我冷静下来。

麻木、琐碎而无意义的挫败,向来是生活的必备材料,可如今支撑它们的点却在土崩瓦解。我现在比以往更需要保持沉着冷静,更需要彻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人看见我了,哪怕此时此刻可能还在追赶我,噼噼啪啪越追越近,带来德克斯特的毁灭。我需要像史波克先生4那样,完全做到逻辑至上——否则将招来致命的祸患。因此我必须知道对德克斯特这条小心编织的艺术挂毯而言,这迸发的怒火究竟是最终拆散一切的引线,还是织物上区区一道暂时的裂口。我又深吸一大口气,闭眼倾听,让热气透过我的肺慢慢散去。

这时一个温柔而安心的声音从肩膀上方传来,告诉我找到答案了,而且答案着实非常简单,真想就这样再听一遍。这清晰的声音,这令人激动的理性,若能再听片刻该有多好。我感到体内的空气逐渐冷却成霜,凝聚成一片蓝色的雾霭。我睁开眼睛,回头望去,越过头顶树荫的缝隙、隔壁的树篱顶,望向逐渐转暗的地平线。巨大的月亮泛着橙黄色的光芒,洋溢着幸福快乐,问题的答案从那里飘浮而下,飘向世界的尽头,滑入天际盘旋不动,恰如童年假期里那位快乐的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