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14/16页)
省吾躺在榻榻米上,抬头盯着天花板。他什么也没想,可还是不自觉地深深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的体力他向来很有信心,一般情况下都不觉得疲乏。但是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他却从里到外地觉得疲惫不堪,当然,这种疲惫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疲惫。
回到公寓后,省吾本打算去下三绘子的房间,最后还是作罢了。他想快些回到自己的房间,放松一下心情。
三绘子看到自己房间开了灯,应该就会上楼来,还是在楼上等她上来吧。
从东京带回来的行李还堆在房间的角落,旁边摆着那个包裹,包裹里是顺子画的“母亲之像”。躺了十分钟后,省吾坐了起来。他突然对那个包裹起了兴趣,他想看看那幅画。他打开包裹,取出了画框。现在想来,这个黑漆漆的画框本身就很不吉利。
——好像从一开始嫂子就被嵌进了黑色画框中。
省吾想到了嫂子的死状,心情阴沉了下去。
安眠药起作用后,她朦朦胧胧地看见墙壁上挂着自己的画像。她肯定觉得除了这个想要洗清罪恶的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自己待在画像之中。她的心中大概会想——我要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那个画像一定要跟自己一同消失。
躺下之后她应该正在合掌祈愿。看到挂在墙上的画像,她又放下了合着的双手,向桌子爬去,耗尽气力写下了“焚画于炎”,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省吾取出钱包中的那个纸片,陷入了沉思。他没告诉任何人这张纸片上的遗言。临死前还想着将自己的画像一同带到另一个世界,这是种无法言传的悲伤。要是让顺子知道了,她不知会有多难过。
顺子画的画像中,只有那双眼睛准确地把握住了母亲的特征。她用黑色的画笔画完瞳孔后,又用毛刷蘸水刷了一下,准确无误地勾画出了母亲那双朦胧的泪眼。
眼睛以外的部分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像了。不过只要眼睛像就够了,只要眼睛像,那就是嫂子的模样。
画框上的玻璃反射着灯光,使画像看起来很模糊。省吾想将画从玻璃中取出,拿在手中看看。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也想看看嫂子在黑色画框之外的样子。
省吾端端正正地坐好,将画框翻了过来。取下后板后,水彩画“母亲之像”就落在省吾的膝盖上。但是,在那之前落在榻榻米上的却是一叠纸。说是一叠纸,其实也不过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被对折成两半的几张纸而已。
——这是什么?
省吾捡起了这叠纸。纸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字棱角分明,略显生硬。从墨水的颜色来看字迹的年头有些久了。省吾对这笔迹有些印象。
这与他在法祥寺看到的信上的笔迹相同。信上告知了叶村康风的死讯,而那封信是叶村鼎造写的。这是叶村鼎造的笔迹。
十月十二日
因母乳不足,一郎夜啼甚凶。岛松医生说应格外注意第一个孩子,余决定接受他的建议。傍晚,坂田前辈至,一同商量了事业扩张一事,就原则问题达成一致。
看到第一页,省吾就明白这些纸是取自父亲的日记。
从喂养哥哥一郎母乳不足一事便可推出日记的年代。哥哥一郎生于一九一八年六月,如果是第二年的十月的话,自然不会有母乳不足的问题,也就是说这篇日记的日期应该是一九一八年十月十二日,当时父亲应该是在新加坡。
省吾接着读了下去。
十月十三日
吉野从日本至,在南海阁讲国内情势。听闻大米骚动18事件,余无比心痛。后听说骚动业已平息,并无再次暴发骚动的可能,愁眉方展。是夜,去新桥医院探望康风。康风病情愈加严重。
十月十四日
仰光号带来了日本报纸,迫不及待阅读。执政者若能引以为戒,当可转祸为福。日本出兵西伯利亚,余心甚忧。
市场调查完毕,赶赴医院。医生说康风余日无多。然而,康风貌似并无大碍,如常叙说故国往事。讲至唯一血亲之妹妹,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乃花隈艺伎,现已与中国革命家吴练海成亲,在中国生活幸福。并说,因两人同父异母,兄妹二人只交往短短数月。
一郎夜啼症状稍减。妻略有憔悴现已安心,晚上可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