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第5/8页)
他蹲下来瞧个仔细——然后转头看向他的两位同伴。布鲁诺检察官酸涩地笑了一下。“您发现它了,”他说,“凶器。”
“是的,”雷恩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原来是这个。你可以看到,钢弦的下半部分有血。”其中一根弦已经断了,所有的弦都生锈了,仿佛很久没有人拉过,但是红色的血印倒是错不了。
雷恩捡起躺在粉末当中的曼陀林琴,仔细观察。在粉末上,琴身留下的印迹鲜明;他还发现,乐器底部边缘有个很新的损毁处,看起来和桌面的凹痕相符。
“怎么样,真是件了不起的凶器,雷恩先生。”萨姆巡官用恼怒的语调说,“用曼陀林琴杀人,我的天!”他摇着头,仿佛对犯罪的日新月异大为惊叹,“下次他们会用百合花。”
“奇异,非常奇异。”雷恩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位无所不在的哈特太太,被人用曼陀林琴打在额头上……这件凶案的引人入胜之处,先生们,倒不是武器的选择,而是这件武器根本没有足够的致命力。我是说,从打击痕迹的深度判断,应该不至于置人于死地。是的,的确非常奇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用得上席林医生。”
他把曼陀林琴放回原处,然后注意力又转向床头柜。他没看到什么惹眼的物品:一盘水果——比较靠近又聋又哑又瞎的那位女士的床边——一个时钟,被打翻的爽身粉盒留下的痕迹,两片沉重的书挡中间夹着的一本旧《圣经》,一瓶凋萎的花。
水果盘里有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一串早产的葡萄、一个橘子和三个梨。
纽约地区的主任法医,莱奥·席林医生,谈不上是什么性情中人。点缀他职业生涯的无数千奇百怪的尸首——自杀者、谋杀案受害者、无名尸、实验室的尸骸、吸毒身亡者,还有许许多多在不明状况下意外遭遇死亡或离奇暴毙的——自然已使他变得相当铁石心肠。他对“洁癖”这种字眼嗤之以鼻,他的胆量和他操弄手术刀的手指一样坚韧。他的同事常常怀疑,在他甲壳般的官样外表下,是否藏着一颗温柔的心,然而,从来没有人证实过。
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埃米莉·哈特太太最后的休憩所,心不在焉地向检察官点头致意,又对萨姆闷哼一声,对哲瑞·雷恩先生则不知所云地嘀咕几句。他扫视了卧室一眼,神色黯然地留意了一下地毯上的脚印,然后把他的公事包往床上一丢——哲瑞·雷恩先生颇为惊骇,因为那个包砰的一声掉在老女人僵硬的腿上。
“踩到脚印没关系吗?”席林医生突然开口说。
“可以,”巡官说,“所有的东西都拍照存证了。还有,我要告诉你,医生,下次你能否快一点。从我通知你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这有什么关系。”身材矮小的医生说了串德语,咧嘴一笑,“正如海涅所言,只是我的翻译没有他的原句典雅:虽然这是个老故事,可是恒久如新——平心静气点儿,巡官,这位死去的女士可是非常有耐性的。”
他把布帽的帽檐往上一推——他的头和鸡蛋一样光秃,而且他对这一点相当敏感——无精打采地绕过床铺,毫不在乎地乱踩着脚印,开始着手工作。
笑容从他胖嘟嘟的小脸上消失了,老式金边眼镜后的眼睛变得十分专注。雷恩注意到,当他看见死者额头上的直线状血痕时,他肥厚的嘴唇努了起来,并在一眼看见地上的曼陀林琴时点了点头。然后他十分小心地把死者满头白发的脑袋捧在两只健壮的手之间,拨开头发,迅速地触摸头骨各处。显然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他的面容僵硬起来,并扯开凌乱的被单,花了一分钟检查死者的身体。他们沉默地观望。显而易见,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医越来越困惑了,他口中用德语喃喃念着:“见鬼啊!”好几次摇头晃脑,努嘴咬唇,不时又哼一小段饮酒歌……突然间,他转过身面对众人,问道:“这女人的私人医生在哪里?”
萨姆巡官走出房间,两分钟后回来了,身后跟着梅里亚姆医生。两位医生像决斗者似的,极端正式地相互致意。梅里亚姆医生很有威仪地绕过床铺,两人同时俯身拉起单薄的睡袍,边检查尸体,边低声交谈。这时,路易莎·坎皮恩的护士,肥胖的史密斯小姐,快步走进房间,一把从床头柜上端起水果盘,又迅速走了出去。萨姆、布鲁诺和雷恩默默地旁观。最后,两位医生挺起腰身,梅里亚姆五官精致的老脸上露出某种不安的表情,法医把布帽拉低,盖住满是汗珠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