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度的困扰(第16/16页)
“为什么他不杀你?”这是我最后的问题。
“和你一样。”谭薇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她赶着去料理满头是汗的顾客,撇下了手拿钥匙的我。
谭薇给我的钥匙,是“飞思”隔壁一家牙医诊所的,它们之间只隔了一间文具店,文具店门口摆着落地招牌,上面写着“打印复印”的字样,想必守雄和谭薇就是在这家店里给我打印回信的。
再走过去几步,就是牙医诊所的大门了。钥匙插入卷帘门的锁孔,顺利打开了锁。我把卷帘门拉到足够我通过的高度,钻了进去。
这家诊所不大,接待室大约十平方米,屋子里弥漫着诊所特有的气味。显然诊所歇业有段时间了,瓷盘上摆放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工具,手套和手术刀也一应俱全。专供病人躺下治疗牙疾的躺椅,蒙上了薄薄一层灰。我想象着牙医握着手术刀,刀下是病人毫无防备的脖子。会不会产生刺下去的冲动呢?
墙壁上悬挂着这个诊所主治医生的行程表,在今年的四月到九月之间,他前往日本参加了学习和研讨的课程,那段时间正是命案中断的日子。行程表的上面,张贴着他通过课程考核后颁发的证书,证书上印着学员的照片,一个男人微笑面对镜头,他右侧脸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身为牙医,他的牙齿这么好也不足为奇了。
那些被害人也许都在这里治疗过牙齿,这样的私人诊所并不会留下什么医疗记录,难怪警察找不到被害人之间的关联。我总觉得切下一部分尸体并带走这样的事情,不是学医的人难以办到。
穿过接待室往里,有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仅仅是用了门帘分隔。墙上钉着一层隔板,上面摞着近半年以来每一期的《诡计》杂志,在杂志的旁边,摆了六七个广口瓶,整齐地排成一排。浑浊的液体里浸泡着某种物质,我凑近观察着它们,有假牙,也有真牙,还有动物的尸体,可惜没有发现人体组织和碎片。
地上的角落里放有三个广口瓶,里面什么都没有,看它尚未干透的湿滑内壁,不久之前瓶子里一定装了什么,最近有人倒光了里面的东西。
和被害人预约上门治疗牙齿,就可以在对方毫无防备下割喉,几乎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被害人的血一滴都不会留在他的身上。奸尸后用洗洁精和洗发膏处理现场的方式,主要是为了除去现场所留下的气味,那种医生所特有的气味。也许从被害人身上切下的人体组织,可以帮助他进行医学研究,也或许只是满足他的收藏怪癖。
当他听闻戴莺被杀一案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起我来,他知道我在说谎,我根本不可能看见过凶手的样子,因为那时候他在日本进修。
找到这家店铺的主人,他告诉我牙医诊所的主人去国外留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家店铺也已经转让出去,几天后,新的主人将拆空现在的牙医诊所,重装一新,令这里摇身一变成为一家小资情调的咖啡馆。
证据在时间的洗刷下渐渐消隐。离开桐城的凶手不会再犯案了,至少在这座城市里不会了,他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若干年后,老者们在茶余饭后提起此案,更多了一层对凶手的好奇,少了一份对被害人的哀悼,没有人会记得她们的名字。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谭薇了。
很偶然的机会,在“飞思”的首席美发师名单上,我居然看到了守雄的名字。
“和你一样!”我重新回味谭薇这句话的意思。
谭薇和我都是凶手的同谋,所以我们和凶手共同守护着秘密。
我杀死了自己的室友,为一个不值得去爱的男人;而谭薇虽然没有亲手杀死守雄,但她目睹了守雄被害的过程,却袖手旁观,没有对好朋友施与援手。是嫉妒让她丧失了良知,比她少一只手的守雄,竟然可以在“飞思”当上首席美发师,这让四肢健全的她在店里倍感屈辱。
最浓烈的杀意,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被深厚的爱包裹,伪装成世间最善良的脸庞。
我朝着太阳的方向抬起手掌,阳光直射下的双手被一圈毛茸茸的红晕所包围,蜕皮的指缝间像是有未洗干净的血迹。
看来我又该洗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