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力量之巅(第7/27页)
“不用,这是我自讨的。”她捂着脸,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包里的香烟,掏了半日只掏出一个空烟盒,便一把捏成了团,远远抛进前院的泥坛子里。
“你讨这个作甚?不如讨点儿钱实惠。”
“因为若不转开他的注意力,我怕他会追问我们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然后——”她顿了一顿,幽幽道,“他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小四的事。”
话毕,两人好一阵沉默。她拿起饭桌上的一个剩菜碗,径直拿手捡里头的咸肉片吃,他却两手托腮,仿佛要看透弥漫冷菜味道的空气,脑壳里却在努力寻找某个答案。
施逢德自上官珏儿下葬之后,与朱芳华一样不再出门。听里头的娘姨讲,系卧病在床,起不来了。大夫来看过两回,都说是心结,要慢慢解。埃里耶却愈发觉得有蹊跷,于是造访了一趟,接待的是朱芳华,她还是一张素淡的脸,憔悴中略见坚强。
“您公公现在还好么?”
“好一些了,在吃药。”不晓得为什么,她鼻尖总是红红的,哪怕壁炉的火烧得正旺,她身上厚厚的荷兰手织披肩还是紧紧裹于肩头,指节也是白的。
“我想跟他谈谈,可以么?”
她咬了一下嘴唇,回头道:“他倒也不至于还不能讲话,只是疲得厉害,时间不太长还是可以的。”
话毕,便起身将埃里耶引到二楼最大的一个房间。埃里耶看到阶梯上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每踏一步,他的半只皮鞋就被地毯吞没。
“铺这样不合时宜的地毯,是为了掩盖凶案发生时留下的血迹么?”他抹了一下胡子,转头问朱芳华。
“是。”她应对之平静令他有些意外,于是只得尴尬地吹了一记口哨。
施逢德的房间与他豪宅的欧化风格完全不匹配,里头摆的还是老旧的木框棕绷床,略动一动便吱吱作响。床头柜与衣橱虽是贵重的红木,但因房间过小的缘故,东西都显得过于庞大,挤挤挨挨,似乎快放不下。床头柜上一盏琉璃罩台灯流光溢彩之余,却显得昏暗,绒布窗帘厚厚的,长直垂地。一个落地大钟摆在对面角落,嘀嗒声震耳欲聋。埃里耶一见那钟便笑道:“看来施先生跟我们一样,习惯这样的大钟摆着,也不觉吵。”
施逢德撩开幔帘,果然是槁颜枯爪,眼白血丝密布,花白头发因长久没有梳理,乱蓬蓬顶在额前。他看埃里耶的表情亦是怔怔的,笑容呆滞,有着多数人看到陌生人时的迟钝反应,但似乎又在抵触被对方观察。
“施先生,有些事情不要太挂心了。”做过自我介绍之后,埃里耶其实已经对施逢德有些放弃,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藏有巨大秘密的说谎者,而是一位连遭打击而身心俱疲的男人,他实在不忍再多问什么。
“是常云,有消息了?”施逢德突然眼睛发亮,要将希望托付给一位外人,这是何等悲哀?尤其是作为父亲,他对于从警察那里得到亲骨肉的消息实在是百感交集,一面怕这样的结果,一面又希望得知儿子的下落。埃里耶虽然一直保持单身,却深谙人间真情,所以他摇摇头,对施逢德挤了一下眼睛,笑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施先生应该明白的。”
施逢德果然又挤出一个笑来,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灯照射下,那笑容也是五味杂陈的,甚至有阴森与酸楚。
下楼的辰光,朱芳华在后头幽幽道:“您不是想问他什么,只是想看看他吧?”
埃里耶转过头来,一脸狡黠的笑:“中国女人比法国女人聪明的地方在于,你们的洞察力过于细微,这是你们的优势,更是悲哀。”
话毕,埃里耶盯住朱芳华的面孔。
她怎么突然变得容光焕发了?先前每一寸尖锐的曲线现在都温滑无比,莹莹然散发着异样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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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芸整个人泡在水中,耳膜里充满细微的流动之音,至于是什么在流动,对她来讲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思维可以暂时飘浮起来。这难得的“清静”,令她无端怀念起从前在百乐门的那些日子,她因怎么也学不好狐步舞,上海话也讲得极结巴,于是时常被燕姐罚去坐冷板凳,连吃半个月“阳春面”都是有的。所以饿肚子的感觉,她了解得比其他蓬拆小姐要多一些,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那里待足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