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位的恶魔(第8/27页)

刚过门的时候,田贵也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点儿伺候得不周到,她怕他有负担,也尽量表现得谦和温柔,久而久之,两人也真正有了相敬如宾的意思。肚子里有了雪儿的时候,田贵高兴得不得了,拉了许多绸庄的人来喝酒,还给她买了几身宽松的衣裳,也不管穿不穿得下。秦氏当时觉得,自己会一世都被田贵捧在手心里宠,那些三毫子小说里写的,戏文里唱的美人命苦,在她身上是永不灵验的。

所以雪儿生下来的时候,田贵亦如她所料,忙得已来不及计较添的不是男丁,只四处问要给老婆做什么汤补身。他对她的好,在当时,她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直到雪儿十二岁那年,绸庄的伙计跑到她的油盐铺里来,说丈夫被压在布匹堆里,人已经昏死过去了。她听那伙计结结巴巴讲了半日,恍惚觉得是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待赶到诊所,看见面色苍白,两条腿压成油条一样稀软的田贵,才知道事情是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田贵被送去县城的医院住了三个月,抬回来的时候,两条腿还是像油条。雪儿哭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抓住秦氏的衣角,说今后可怎么再去上学,同学看她的眼神都是冰的,仿佛在说那全是容貌的错。成为废人的田贵,躺在铺上几天几夜都没吃一口饭,也不开口说话,屎尿都是秦氏来处理,也幸亏有这些脏东西,好歹能确认他还活着。雪儿被杜亮带去黄家那天早上,秦氏特意给她换了身新衣裳,然后推到父亲跟前道别。

“爹,女儿会经常回家的,你可要保重。”

田贵将脸别到靠墙那面,一动不动。

“你倒是转过头来看一看女儿呀,她也总算要为这个家挣钱了。”秦氏心里有一点气,隐约预感到,他从前对她的好,似乎都已到了要偿还的时候。

于是她送了雪儿老远一段路,甚至提出要去黄家替她整理被褥,被杜亮回绝。看女儿纤巧的背影涩涩地跟在杜亮修长微驼的身子后头,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出嫁那天,她突然感觉一阵恐慌,像是生命里某个东西从此切断,此后就要跟着另一个人的宿命随波逐流。她是那么怕回转去,对着空气污浊的家,服侍床铺上已散发出酸臭气的丈夫。每晚躺在身边,便能看见他凹陷的双颊里有些残忍的东西在潜泳,令她即刻变得惶惶的。

没有雪儿的生活,宛若断裂的枯柴,裂口一碰便散,发出“噗噗”的单调声响。那时秦氏已有些适应了丈夫的消沉,甚至还能躲在他的沉默里偷偷遐想。直到那一日,她照旧将他扶起,把午饭端到他膝上,他吃了两口,突然唤她过来,她便往床前挪了几步,问怎么了。他还是招招手,要她再近一些,她照做,随后脸上粘了一块湿热的东西,是从他嘴里吐出的雪菜肉丝。

“东西都是馊的!这是要害死我呀?!”

整只饭碗掷过来的时候,她偏头躲开了,只当他是一时郁闷,要找个口子宣泄,于是竭力抚平幽怨的神情,收拾好碎碗,扫过地,重新蒸了一碗鱼肉饼端上来。到了晚间,她以为已平安无事,便躺在他身边睡觉,刚迷糊过去,直觉腹部有一只手正在游移,停在她两腿间。她醒过来,欲捉住那只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额头,在她耳边回旋的声音亦是阴奸而充满暴戾之气的:“你可是我老婆!”

她只得随他摆弄,那只手果真在她的羞处探来探去,可同时有异于手指的东西也在缓缓往深处钻……

“别!”她吓得声音都打了颤,那东西却没有停,像是要将她刺穿。

她用尽全力挣脱,从铺上滚下来,却见他气喘吁吁地瞪着自己,手上握一只竹筷。

秦氏从此便在油盐铺的阁楼上并了两只长条凳,盖一条薄被,宣告不再与田贵同床。夫妻关系正式走向“名存实亡”的境地。田贵自然不就此罢休,故意在她如厕或打盹的辰光叫她做事,声音又尖又厉,生怕她听不见。她亦适度反抗,做饭都是选最蹩脚的食材,油盐不是放重了就是忘记放,他吃两口就要发脾气,但拍桌摔碗那一套早已吓不倒她,发作的时候,她只会冷眼旁观,待他消停下来,才一声不响地收拾好东西,然而断不会为他重下一次厨,饿肚子也由着他。久而久之,他学乖了,无论饭菜好吃难吃,都吞进胃里去,像是赌一口气活着,誓要用自己的悲凉来拖垮她,一想到她被拴在他的厄运里不可自拔,他心中便会狂喜。她当然是识穿了他的恶毒,只是无可奈何,日子过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