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18/28页)
他这么问正中我下怀,我太想找人来听听我那灵光一闪想的办法了。我装模作样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一个肯定会放我们进收容所,而且还欠我们人情的男人。
次日早晨天气晴朗。和莱纳斯得到的消息一样,第一〇一空降师受命转移至德国南部。多亏如此,还没到原定的二十四小时拘禁时间地下室的门就开了。我严肃地陈述反省之词,然后在报告书上签了名。亚伦少尉或许是经历过许多次这种事,目光相对时他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想回来我们肯定会接纳你,队里可以既往不咎”。
安静地、老实地、顺从地。
我要忘掉装作邓希尔混进队伍的那个人,作为即将取代纳粹接管德国的盟军一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计划不能被看穿,我们也不能被抓起来。
塞满士兵的列车压得前行的车轮咯吱作响。火车没有客车车厢,只有装货的集装箱,感觉我们都变成了货物一样。
为了打发时间,有的人打起了扑克,有的人枕着背包睡觉,还有的人在看书。我把对折了两次一直放在包里的纸拿出来展开,读上面的内容。沾有血迹的信纸上写着“蒂姆收”。信写得随意淡然,让人觉得不像遗书。
过了荷兰,进入比利时后,有人喊道:
“快看,是阿登森林。”
我把遗书整齐地折起来放回胸兜里,然后挤过人群走到集装箱边上,靠坐在为了换气而打开的装卸口拉门处。
从眼前一闪而过的树木背后,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松林。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闻到了松软泥土的气味与松树的清新香气。
比利时的森林在和煦的春阳下,闪耀着新绿的光芒。铁道边的坡地上开满了黄色的花,在风中摇曳。这一切让那些严寒的冬日都显得不再真实。
在云淡风轻得让人犯困的蓝天之下,新芽随风摇动的松林里的某个地方,应该埋葬着他的躯体。之前他甚至都不肯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不知为何从昨天开始我起梦见他。梦境各不相同,有时他戴着眼镜,有时他背对着我,有时和我面对面聊天,都是些碎片般的梦。不过,无论是在哪个梦中,我都跟他道了歉——对不起,我没能救你。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我希望能回到那一天,让一切重新来过。
但是,那只是梦罢了。
接受了我的道歉后他对我微笑,一边说着“别在意”一边耸肩的动作,全都是我为了寻求心理慰藉而臆想出来的画面。莱纳斯说他在巴斯通见过幽灵。但过了这么久我也还没见到过他的。
火车缓缓爬坡,上到了能够俯瞰阿登森林的位置。我睁大眼睛,再紧紧闭上,然后再睁开,至少让这片树梢的轮廓能够烙印在视网膜上,永远不会消逝。
树下睡着很多士兵与平民,从容地等着落叶归根的那一天。不只是这里,在所有土地上,所有人种、所有年龄的男男女女,他们都躺着,度过永恒的时光。
我就这么靠坐在拉门边,眺望着春意盎然的景色。突然感觉手上发痒,低下头看见手上停着一只瓢虫。集装箱里大家各干各的,没有人坐到我旁边来。与远去的景色相反,一对小鸟发出轻快的啼鸣声,向前飞去。
伤口还未愈合,一直都在痛。会痛一辈子吧,永远也等不到能够真正道歉的那一天到来。
运货列车到了终点布赫洛厄附近的兰茨贝格镇,我们在这里下车准备换乘。在整个师的团到齐之前,我们要先在这里休整一晚。把东西搬进新兵营,给大家做吃的,然后把要洗的东西拿去洗衣店,我一边做着杂事一边心神不宁地等着有人来叫我。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努力不让内心情绪表露在脸上。
我在征用作厨房的民房后院里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切胡萝卜,而我焦急等待的那一刻就在此时到来了。我看见微微发胖的补给连长官从路的对面跑过来,便从后门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补给连长官就飞奔进厨房,他呼吸急促,指手画脚地说道:
“收容所厨子不够,赶快给我找闲着的炊事兵。”
“您说人不够?但是相关人员应该已经朝那边出发了啊。”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第四二六补给连的货车开到铁路支线上去了,没办法采取下一步行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