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997年 初冬(第5/17页)
很久以前就切断了感情的电源,只要接上一点儿,就会敞开感情的大门,看见自己过去的一切,而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原谅了自己,马上就会被罪恶和悔恨的感情所吞噬,甚至来不及自杀就得变成疯子。
在外表的悲伤、外表的笑容、外表的愤怒或欢喜的伪装下,好歹活了下来。可是,以后也要像这样活下去吗?活到有资格到老年科住院的年纪,有什么意义呢?有人给吸痰,有人给换尿布,还有人对你说,为了活得更好,要跟病魔做斗争啊!自己真的相信这一套吗?想着想着,优希不由得说出声来:
“有什么意义呢?……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优希听见身后有衣服蹭在沙发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听见了人的呼吸。优希回过头去,只见角落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住院服的人。
“谁……”优希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起。”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优希定睛一看,觉得那人好面熟。
“我一直在这里坐着想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您站在那里了。没好意思惊动您……”对方道歉似的说。
原来是那个叫岸川的举止高雅的女性。她的丈夫是个工人,人蛮好的,就是显得有些粗俗,优希觉得他们夫妇很不般配,所以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岸川女土是9月初住院的,经检查,患有高血压,慢性肾炎,肝脏也不好,胃部还发现了肿瘤。肿瘤不大,待内脏器官的功能好转了,决定于12月做手术。
优希强作笑脸,问道:“为什么在这儿坐着?”优希借着走廊和电梯间的灯光,看见岸川女士在柔和地微笑着。
“睡不着,出来坐坐。这儿宽敞,有点儿声响也不觉得。”
“病室里吵得睡不着吧?您旁边那位呼噜打得可响了。”
“打呼噜声我早就习惯了。我丈夫打呼噜打得也挺厉害。我是觉得这里热闹才过来的。”岸川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素描本,右手拿着一支画笔。
“啊,您在画画儿……”优希说。
岸川点点头:“这是很久以前养成的毛病。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画画儿。要是在家里,我还要端上一杯酒,边喝酒边画画儿。”
“您真够洒脱的。”
“洒脱什么呀!有时候能把两瓶酒喝光,结果把身体都搞坏了。”岸川耸了耸肩,说话的内容简直配不上那优雅的微笑,“平时没什么事……但有时候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觉得被卷进了特别肮脏、特别丑恶的漩涡,好像被吞没了似的,喘不过气来,只要有人走近我,马上就踢他、打他,甚至想杀了他。”
“怎么会这样……”优希把岸川的话当作笑谈,想换个话题。
岸川摇摇头:“真的。我丈夫经常遭到我的踢打,有一次差点儿把他打死。后来我就发明了这个办法。心里想的事全给它画出来,会觉得轻松一些,情绪就能稳定下来。刚才我完全沉浸在画儿里,没注意你早就站在那里了。”
优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暖昧地点了点头。
岸川对优希说:“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可以吗?”
优希犹豫了一下,在岸川左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看吗?”岸川把素描本递过来。优希接过素描本,借着楼道里的光线看了起来。白纸上的画儿好像是个幼儿园的孩子画的。
优希翻看着,都是些表现激烈的攻击性或痛苦的灵魂在挣扎的画儿。
岸川静静地说:“我小时候被我父亲的弟弟奸污过。”
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但优希简直怀疑那是从岸川嘴里说出来的。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岸川。
岸川的表情发生了什么细微的变化,优希看不出来,但安祥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那是我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今年我六十七了,也就是说,那是五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战争还没开始。有一天,我父母有事出去,家里只剩下我和那个我应该叫他叔叔的男人。平常我跟叔叔在一起玩儿得很好,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些什么,只觉得很害怕,哭着求他放过我。但是他没有放过我。我以为就那么一次就算完了。如果真的只那么一次,我就忍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岸川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可是,他没有就此罢手。我没处逃,也没有对父母讲。他也没有用匕首或菜刀逼着我,也没有说要杀了我……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