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29/33页)
小儿科的护士说,男孩儿转来以后,表情呆滞,医生护士问什么都不回答。护士为了安慰他送他一个布娃娃,他抓住布娃娃又踢又打,最后扯得粉碎。
优希呆不下去,今天早上到小儿科的游戏间看那个男孩儿,刚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他就大闹起来。优希马上就看出这是个有心理障碍的孩子。男孩儿把护士给他的画笔扔掉,纸也撕掉,护士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优希很不愿意到小儿科当护士,因为这些孩子很容易让她想起十七八年前的自己。想起以前的事,她是非常痛苦的。
男孩子如果把愤怒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是很不好的。特别是那些受到过坏人猥亵的男孩子,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很容易变成自责。因为自己不好才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遭人白眼的。特别是这个男孩儿,眼看着父母由于自己的原因陷于危险境地,更容易产生自责和罪恶感。于是优希向小儿科建议为这个男孩儿请精神病专家,小儿科同意了,但打算再观察几天。
可是,还是这个男孩儿,现在竟痛快淋漓地表现着对罪犯的极大愤怒。
“畜生!王八蛋!”一边骂着,一边用石头砍着,那小样儿看着真叫人心痛。把胸中的愤怒和郁闷发泄出来,是否真的能治好心理疾病,现有科学还无法证明,但是发泄出来是非常必要的。为了认识到罪犯的恶,为了找到自尊,必须发泄出来。而且,眼前这个男孩儿并不是真的在杀人。
“这是他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优希想,“当时我们也应该找一个旧床垫……”优希胡思乱想的当儿,麻理子在旁边出声了:“好!干得好!”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给男孩儿加劲儿,“那是个坏蛋!杀了他!”
男孩儿终于累了,蹲在那里放声痛哭,泪如泉涌,愤怒有了出口。哭声是悲伤的,更是生命之存在的证明。这哭声告诉人们,这是被伤害之后的痛苦与叫喊,这是得到关爱之后的幸福与微笑,这里是一个纯洁的生命!母亲抱住了他,他哭得更厉害了。
是啊,愤怒和憎恨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除非不触及它,永远把它捂在被窝里。如果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柔和的手臂,没有热热呼呼的被窝的话……
麻理子在不停地拍手:“干得好!干得好!”给男孩儿递石头的男子听到有人拍手,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好跟优希撞在一起,一下子僵住了。
眉清目秀的一张孩子脸,透着精悍,但是他的眼睛在微微颤抖。那恍惚的眼神传染了优希,使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那男子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过身去正要离去的时候。
“笙一郎!”麻理子叫了一声。男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没有看优希,而是注视着麻理子。优希突然觉得这男子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麻理子离开优希,摇摇晃晃地向那男子走过去:“笙一郎,你已经从山上下来啦?是顺着铁链爬上去的吧?多危险哪,说不让你爬,非爬,真是个傻孩子。怎么样?山顶上漂亮不?快过来,咱娘俩聊聊。”麻理子边说边向男子招手。男子的脸扭曲了,充满恐惧的眼睛看看麻理子,又看看优希,连连后退。麻理子大声喊了起来:“笙一郎,你这是怎么了呀?”男子听到这可怕的喊声,撒腿就跑,转眼就消失在病房拐角处。
优希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的面影,跟远去的男子重叠在一起。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是认错人了!这个人,我好像已经把他给忘了,不,不能说好像!不忘是不行的!
7
出了横滨站附近的反町站,过了商业街以后第二个巷口往里拐,走到小巷深处的僻静处,路旁就是早川奈绪子的小酒馆。这是一座二层的木造建筑,从外观上看跟一般住家没有什么不同。木门的门柱上装有球形电灯,球体上写着两个很漂亮的毛笔字“奈绪”,是这家小酒馆的惟一标志。
现在,连这个球形电灯都没亮着,小小的院子也是漆黑一片。老主顾一看就知道是关门了,这是一家除了老主顾谁都不会光顾的店。
梁平和伊岛并肩坐在小酒店的柜台前,身穿和服的奈绪子站在柜台里边。她正用一个中间装着冰块的玻璃酒壶给伊岛斟酒,伊岛等酒杯倒满了转过来对梁平说:“不管怎么说,那个男孩儿提供了证词。”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了,说完又干了一杯。他喝的不少了,脸已经变成了红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