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第5/18页)

走廊里久久没有声音,打字员们在别的地方闲聊,还听到了一些男人高声大笑的声音。整个大厅里面各种声音混杂着,在他们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全世界都不关心雷布思和弗莱特的这场争吵,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不像朋友,也不像敌人,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雷布思盯着地板上的擦痕看了半天,然后问:“你的说教完了吗?”

听到雷布思的回答,弗莱特看上去很痛苦,说:“我没有在说教,只是……我希望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乔治,可是我想了,真的想了。”雷布思拍拍弗莱特的手臂,然后转身准备离开了。

“约翰,我想要你待在这里!”

雷布思还是继续往前走。

“你听到了没有?我现在命令你待在这里,不准走!”

雷布思还是继续往前走。

弗莱特摇摇头。他已经受够了,抬起双眼,他觉得自己双眼剧痛,仿佛是待在一个烟雾缭绕的房子里。“你要被开除了,雷布思。”他说,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如果雷布思现在还是执意往外走,那弗莱特就要说到做到了,要不然他就丢脸了。如果弗莱特因为一个顽固的苏格兰佬丢了自己的面子,那就太该死了。“你走吧走吧!”弗莱特吼道,“你走吧,你完蛋了!”

雷布思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能是出于骄傲的自尊心吧。愚蠢的自尊心,他解释不清的自尊心,可是始终都是自尊心作祟,就好比很多成年人在足球比赛时听到《苏格兰之花》[2]响起的时候都会热泪盈眶。现在他知道的就是他有事去办,而且他愿意去做,就像苏格兰人知道踢足球的理想大过实力。是的,这也是雷布思:理想大于能力。这句话可以刻到雷布思的墓碑上做墓志铭了。

在过道的尽头,雷布思推开了旋转门,没有回头看。弗莱特的声音还听得到,快听不清了可是怒火却升级了。

“去你的,你这个固执的苏格兰傻蛋!你这次真是贪多嚼不烂了,你听到没有?你会收不了场的!”

去你大爷。

雷布思在出口和莱姆迎面遇上。他想绕道而行,可是莱姆把一只手放到了雷布思胸口。

“哪来的火气啊?”莱姆问。雷布思想无视莱姆,当他是个隐形人。现在雷布思不需要莱姆幸灾乐祸,他的手指感到微微刺痛,因为心里想揍人。可是莱姆浑然不知自己身处险境。

“你女儿找到你了吧?”

“什么?”

莱姆微笑着说:“她开始打了电话,然后他们让我去接。她听上去很不安,所以我就给了她实验室的电话了。”

“噢,”雷布思感到自己消气了,他勉强挤出一句“谢谢你”。这一次终于绕过莱姆走过去了。可是莱姆又开口说话了:“听上去她还蛮秀色可餐的,我喜欢年轻姑娘,她今年多大了啊?”

雷布思用手肘出其不意地往莱姆的肚子上打了一拳头,差点要了莱姆的命。雷布思看着倒地的莱姆,嗯,自己这身手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还不错,真的挺不错的。

雷布思走了。

因为是去办私事,雷布思就站在警察局外面等的士。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因为周日的谋杀案见过雷布思,正好开车经过,就问雷布思要不要搭个便车,可是雷布思摇头拒绝了。那位警官看着他,仿佛雷布思不肯坐他的车对他是一种侮辱。

“还是谢谢您。”雷布思说,语气尽量显得柔和,可听上去还是很生气。雷布思生莱姆的气,生自己的气,为狼人这个案子生气,为他妈的肯尼·瓦特克斯生气,生弗莱特的气,生丽莎的气(为什么她一开始就要出现在铜板大街呢?),还有,最生伦敦的气。伦敦有这么多的士,满大街的黑的士,像吸血鬼一样漫天喊价。上个星期,雷布思见过成千上万个的士,可是现在他自己需要搭的士了,一个也看不到。雷布思无论如何还是要等着,眼神很涣散。他在等的时候也在思索,思考的时候他又冷静了一点。

他妈的雷布思在做什么?他就是在自寻烦恼。他自己讨来的麻烦,就像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加尔文教徒要人们鞭笞自己的罪行,往背上狠狠地抽打。雷布思知道所有的宗教。每个宗教都研究过,每个都以特有的方式令他觉得难以接受。对于那些没有负罪感,不觉得羞耻,不后悔生气或以牙还牙的人,有没有呢?或者对于那些想要以一还十的人,有没有呢?对于那些认为善恶共存一体的人,有没有?对于信仰上帝但是不信仰上帝的宗教的人,有没有一种宗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