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十四章 青冥犹契阔(第5/7页)

这皇宫琼楼玉殿,虽然依旧是金碧辉煌,可是,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孤单和彷徨,这些天来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孙清扬。她握着枕边人的手,不再似往日一般温暖有力,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生命正从他的体内一点点消散。

从他巡边回来就是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地衰弱。

藿香说许是因为在塞外误食了有羊乳的食物,引发了体内宿疾,所以才会这样。

她期待奇迹的出现,却也明白这期待中糅合了害怕、退缩和惶恐无助。

每当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合眼。就怕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消散,如同冰雪消融在阳光里。

每一天,她都活在失去的恐惧之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他的心跳,才觉得心头稍安。

窗外,黑丝绒般的天际之上,嵌着明月和星子。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唯有他的呼吸,虽然虚弱却还算稳定。这绵长的呼吸,总能令她的心有片刻的亲切和安宁。

“清扬,我恐怕要失约了。”黑暗里,朱瞻基忽然轻声道。

孙清扬知道,他是指曾经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的手握紧他的,在黑暗里无声地笑道,带着凄凉,带着心酸。她说得很慢,却字字如珠落盘一样清晰、坚定:“朱哥哥,你该知道,如果你失约了,清扬会伤心的,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坚持下去,陪着我。不然,我会怕黑的。那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走不了。”

她往他的怀里缩一缩,搂着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脸颊。

朱瞻基轻咳了片刻,方道:“你别怪我。”

孙清扬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不,若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怪你、怨你一生一世。钦天监都说了,只要冲了喜,你就会好起来的,等明儿个,我就安排郭美人给你侍寝。”

进宫几日,郭美人应该已经熟悉了宫规,知道侍寝的要领了。

朱瞻基反握住她的手:“那些话,怎么能信?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我能得清扬,亦无憾。我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让我先走吧,百年之后,我们仍然可以再聚。”

孙清扬负气道:“你如果硬要丢下我,那我就随你去。”

朱瞻基笑了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你是个母亲,瑾英、祁镇他们都还小,你得代我照顾他们,不能任性。”

孙清扬伏在他的胸前,泪如雨下:“你明明答应过的,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走在后面的,为何要失约……”

她的手从他的眉眼划过,虽然只有月光,看不分明,但这张脸,早已刻在她的心里。他并非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却是她心里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之人。

他浓黑英挺的眉宇,总透着轩昂和飞扬;他紧闭的嘴唇,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带着优雅的弧度;他从鬓角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甚至嘴角的一点纹路,都令她如此着迷。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深邃的眼睛,像含着星光,璀璨、幽深。又像含着雪水,冰凉,冷峻。而每每对上她,却总是笑意盈盈。

他有没有驳过她?好像没有,即使最无理的要求,他也会满足。

他总是说:“清扬,我令你失去自由,就算倾尽大明之物力,也无法补偿。”

他说自己是他的知己,他何尝不是她的。这世间,最懂她,最明白她的人,就是他。

他如果去了,黄泉路上没有她的陪伴,会不会冷?

他如果去了,余生没有他的笑容,会不会尽是冰雪?

孙清扬泣不成声。

朱瞻基抱着她,手臂微微用了一些力。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们认识几乎有一生那么长了,他多想能够陪着她长长久久走下去,吟诗作画,喝酒对茶,斗蛐蛐,打双陆……他和她,犹如左右手一般亲切、熟悉,虽然不像少年时那样心动,却有着现世安稳的妥帖。

他们曾约定,到白发苍苍,也要相携相伴。

可惜,天不假年,他到底,不能陪她一生一世了。

静谧之中,只有她的哭泣声时断时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深夜的凉风吹到她,染上半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