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第4/28页)

“你难道认为,对一个武士来说,这结果是理所当然?”老实说,又市压根儿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这……藩主殿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裁决,我是参不透。但即使暂时不做任何惩处,我看迟早也得判他切腹。”

怎么可能?又市回道:“方才你不也说过,这种事一笑置之,便可带过?我也知道武家不同于百姓,但区区这么个错误,真可能换来这等惩处?”

“武士可得讲究体面,再者,藩与藩之间也有高低之分。立木藩不过是个小藩,隔壁宅邸的石高,可是他们五倍之多,倘若遭其刁难,根本无计可施。若是教幕府知道了,只怕还要被勒令撤藩呢。”

“为这么件小事,便可能被迫撤藩?”

“我只说不无可能。又市,世间道理可不似咱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投小石入海,亦可能酿成巨浪。有时只须放个屁,就能毁灭全村呢。”

这不过是个笑话吧?又市驳斥道。

未必是笑话,林藏立刻回道:“有些时候,区区一只老鼠便能引起大山鸣动,反之亦然。不是有句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已察知有巨浪将至,事前思策以防患未然,也是人之常情。”

“那臭老头儿切腹自尽,哪是防范巨浪之策?”

“我只说有可能是。你想想,商人以银两弥补错误,乃因对其而言,至关重要的是银两。对武家而言,至关重要的则是体面,因此只得以性命弥补。”

“另一藩根本未遭受任何损失。”

“你这傻子。试想,自己出了差错,教客人损失了十两。若是个懂得世故的商人,可能要赔偿二十两以表歉意,人情就是这么做来的。武家也是如此。令人蒙羞,便得赔上这耻辱的双倍代价。切腹的确是最后手段,但都做到了这地步,对方也就无话可说了。反之,藩主若是包庇这臭老头儿的错误,可就不再仅是这老头儿自己的责任,而得由藩主甚至全藩上下来承担。左门可是位高权重哪。”林藏继续说道,“倘若只是个无名小卒,大概算不上问题。偏偏那家伙是个上头仅有笔头家老与藩主殿下的高官,光靠闭门蛰居,想必不足以弥补这错误。没株连九族,已属万幸。”

株连九族?想必左门也有妻小吧。

还是不服气?林藏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总之,管他什么藩国体面、武士声誉的,把这些大话放下不就得了?姑且不论那臭老头儿,有些武士光是在人前放个屁,就要切腹自尽了。武家不就是这么回事?而咱们做的,正是刻意让一个武士背负上莫大的耻辱,原本就该知道即使逼得他切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而委托咱们办这桩差事的家伙,想必也都知道这道理。那些庄稼汉或许没想到那臭老头儿会如此自我了断,但想必也不会为这过了头的结果内疚分毫。”

“难道要和方才的你一样大喊快哉?”

有这个可能,林藏断言道:“即便填平了损失,可憎之人依然可憎。报复这种事,做得过头了反而更好。不是吗?”

“咱们可不是代人报复的寻仇人。”

有什么两样?林藏说道:“填平损失和报复本就没什么区别。不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可不这么想。”

“那么,你怎么想?”

“即便是报复,这回咱们也做过头了。”

我倒认为还不够本呢,林藏回道。

“都让那臭老头儿蒙羞、自尽,还让他家人颜面无光了,难道还不够本?”

“你当自己是个活菩萨?咱们干的可不是什么匡正世风的义举,凡事顾此便要失彼,咱们这回此彼兼顾、完满弥补,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运气了。”

这……又市当然也清楚。但他可不是在扮活菩萨,不过是质疑这回的局布置得是否妥当,纳闷是否有更好的法子可办好这桩差事。倘若事后再多做点安排,想必便不至换来这么个结局。

报复哪能解决什么?仅靠这一来一往的打击报复,愤恨与苦痛注定依旧。即便要怪先闹事的一方起头,到头来双方仍是什么也没解决,不过是愤恨与苦痛的你来我往罢了。反正我就是想不通,又市喃喃自语道。

翌日,又市前往下谷,造访本草学者久濑棠庵。

棠庵是位品行端正的儒者,同时还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之士,却不时助阎魔屋暗地里的差事一臂之力,可见其实是个教人难以揣度、难以交往的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