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大蟆(第22/23页)
“也算是以因果报应做了个了结?”
“你还是不服?”
“没错。这么说或许有点冒犯大爷,但小的仍然不服。”难道就没个法子,能不失一命地完满收拾?到头来,又市还是感到遗憾。
“那少主的确是个心术不正、愚昧昏庸的混账。莫名其妙地杀了人,又因此导致更多人不幸,让更多人深恶痛绝,为此又得多死几个人——逼得大家参加这场毫无根据的假决斗。即便如此,那姓岩见的武士和那个疋田,原本就知悉实情。是不是?”
“想必是知道。”
“分明知道,却从没动过杀了那少主的念头,是不是?”
“没错。”
“岩见与疋田,均有一死的觉悟。而你……正是救了他们俩的恩人。”山崎说道。
“我哪儿救了人?再如何绞尽脑汁,设下的局还是得有一人送命。”
“又市!”山崎厉声一喝。这一喝,声音之大惊动四座。此事毕竟不宜张扬,山崎旋即恢复原本的沉稳语调低声说道:“没有一桩损料差事是教人心服的。干这行经手的不是货物或银两,而是人。与人扯上关系的差事往往说不清道理。顾此便要失彼,总有一方得蒙受损失。反正世间本无绝对的公平,咱们只能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人就是如此可怜,你说是不是?”
“没错。”
“还真是可怜。”山崎恢复原本的严肃神情,眼带悲戚地凝视着喝干了的茶碗,“他们俩之所以没打算杀了川津盛行报仇,乃是碍于自己的武士身份。下克上万不可为,杀害继任藩主这种念头,压根儿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俩的脑袋里。”
“难道不怀丝毫怨恨?”
“是人就免不了怨恨。但不管是血海深仇抑或锥心伤痛,弑主这种念头想必是起不了。毕竟他们俩都是愚昧的武士。所以……”
难道武士都如此愚昧?
“并不是空有恨意便能杀人。正如你说的,设个局只要杀了个人便算失败。不过阿又,这回你并非杀人帮凶,就当作是帮了两个傻武士的忙吧。”
“这——”
这也是个诡辩,山崎说道,但不知何故,却开怀地笑了起来:“的确是个开脱之辞,但倘若这番话就将你点醒,我可就要对不起阿甲夫人了。该让你再天真一段时日才是。”
天真?
托你这天真的福,咱们这回才得以成功呢,话毕,山崎高声大笑,并扯开嗓门吩咐掌柜上酒。
“我说阿又呀,想必你对此事已有不少定见,但关于其前后经过,我还得再略作补述。”
“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还真是不想听。
就别闹别扭了,山崎在又市的茶碗中斟了点酒说道:“首先,关于那川津盛行,由于保密,此人抵达江户一事无人知晓。再者,若是向幕府禀报此人惨遭大蛤蟆吞噬,有谁会相信?故十之八九只能以病死处之。对川津藩而言,其实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任少主命丧刀下,不,消失无踪,哪可能是正中下怀?
“那少主,其实是川津藩的一大烦恼。不论藩主或家臣,似乎都期望由次男忠行侯继位。”
“可是因——”
与断袖之癖毫无关系,曾任鸟见役的山崎苦笑道:“纯粹是因为其为人。一个窝囊的武士,不一定就是个窝囊的人。但一个窝囊的人,绝对当不了一个好武士。可惜如今的藩主笃信朱子学,说什么也不愿轻易废嫡,只能试图匡正盛行的个性。为矫正盛行那好以嫉妒、怨恨、奸计凌辱他人,甚至可能将之杀害的性子,藩主及家老可谓煞费苦心。但苦口婆心的劝诫,只会使其更感厌烦。这下可好,就连江户家老都不愿同他攀谈。说来既无情又讽刺,如今换来如此结果,大家反而认为是——皆大欢喜。”
“死了个儿子……怎会是皆大欢喜?”世间真有父母如此无情?
完全是出于扭曲的道理,山崎说道:“武士这行的伦理,若非奠基于这些歪理上,是无法成立的。唉,或许这么做的不仅是武士,但执着于歪理而失去常理,绝对会造成差错。”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统统该死。”
“没错。的确没有窝囊就该死,或不如别人就该死的道理。同理,恶人就该死这道理也并不成立。总之再坏的人,死了理应也有人哀悼,但这家伙却无人为其哀悼。你说可不可怜?”山崎继续说道,“方才我也说过这是自食其果,但不代表他就罪该万死。死了无人致哀,反而皆大欢喜,只能说是此人咎由自取。无人为其决定人生,而是此人自己的选择。或许身为一介武士、沦为一个恶人、生为一名男子,不得不遵守的规矩可谓形形色色。尽管或许为数稀少,在扭曲的武家中,仍不乏光明磊落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