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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的门很窄,两人并排挤在一起。卓也的个头还不到哥哥的肩膀,听到这番话,他搭在移门上的手停了下来,全身僵直,仅仅扭动脖子,转过脸来。

投向宏之的目光是如此冰冷,叫人不禁打起寒战。宏之有些胆怯了。

“怎、怎么了?”他反击般地说道,卓也还是怔怔地盯着哥哥。“你干吗摆出这副样子?既然这么不服气,就别装病早退啊。”

卓也仍然一言不发。宏之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我要和弟弟吵架了。我不能这么做。不是早就决定了吗?所以我从不和弟弟吵架。因为他身体不好,我必须保护他。

可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弟弟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哥哥?

“就因为你总说自己有病,我才遭了那么多罪。你知道吗?”

弟弟总是把“病”这个词挂在嘴边,这本身就有问题。

况且宏之的不满不仅限于此。因为这“病”分明只是一种借口。

卓也的眼神稍稍缓和,随后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

宏之心中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瞬间坍塌。

“你这算什么表情?”声调高得离谱。宏之上前一步,将卓也逼到墙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卓也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那绝对是幸灾乐祸的嘲笑。他在嘲笑怒不可遏、做出如他所想的可笑反应的哥哥。

这家伙果然在故意装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只是想让我们围着他转。

宏之终于明白了。但他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像是一面长久以来横亘眼前的墙壁轰然倒塌,陡然射入的阳光使他头晕目眩,气血冲顶。

在之后的极短时间里,自己挥舞拳头,卓也惨叫连连。宏之脑袋里只留下这样毫无真实感的模糊影像。

唯一清晰的,只有母亲的叫喊。为了将自已从卓也身边拉开,母亲又打又拽。事后宏之发现,母亲在自己脸上留下了指甲印。

“你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哥哥啊。”母亲又哭又闹,表情和声音全都走了样。

宏之和母亲都发了狂,卓也却依然无动于衷。他明明挨了揍,脸颊浮肿,嘴唇流血,倒还能泰然自若,装出悲伤害怕的模样求助于母亲。而在这份伪装之下,他的另一张脸仍在冷冷地笑着。

卓也的冷酷无情,宏之全看在眼里。

哥哥,没用的。输的还是你。我赢了。

宏之恍然大悟。他看到了真相,一个他长久以来视而不见的丑陋真相。

这就是这家伙的本来面目。

念经声中,吊丧者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前去上香。

柏木宏之坐在萎靡不振的父母身旁,注视着弟弟的遗像。

有生以来第一次责问弟弟、殴打弟弟。普通家庭中常见的兄弟打架,在柏木家一直是被禁止的。而这样的家庭关系被他打破了。

“动用暴力欺侮弱者是卑劣的行为。”

那天晚上,父亲打了他。对宏之而言,这是第一次。并非教育目的,而是纯粹的责罚。

那时无论体格还是力气,他都不输父亲分毫。想反击其实轻而易举,甚至完全有可能将父亲打翻在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害怕。

无论发狂反击,还是高声呼吁自己的主张,都只会让自己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根本无济于事。

宏之懂得如何克制自己。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紧闭自己的心门,将父亲颠扑不破的说教当作耳边风:居然殴打身体病弱的弟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听我说!”

一个耳光呼啸而来,眼前金星直冒。宏之强忍委屈,拼命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吞进肚里。他已习惯于此,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当时,他开始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的处境,结果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悬崖边缘,这令他感到十分后怕。

幸好及时注意到了。就像出门回来,发现忘记熄灭的煤油炉旁飘荡着窗帘,心惊胆战之余又长舒一口气——还好没出事,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从此以后,宏之就像一名紧盯显微镜观察样本的生物学家一般,开始仔细观察起自己的家人。他发现了许多真相,洞察力也变得越来越敏锐。

这个家庭是以卓也为中心运转的。一旦抽离针对卓也的担心和忧虑,父母就会失去自己的人生方向,变得不知所措,更无暇顾及宏之的感受。造成这种境况的不是别人,正是弟弟柏木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