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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着男孩过来跟他打招呼,可他却一动也没动。过了一会儿,他转身为她找了个座位。

“真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一张椅子。假如你不往后仰,坐着还没事儿。”他一面说,一面搬来一把黑色的弓形靠背椅,还拿来有个小破洞的皮革坐垫。碧欢喜地坐下了。

“你介意坐在床上吗?”

“我站着就好,谢谢你,我站着就好。”桑达尔先生赶忙回答说。

她暗自想,他脸上的细节倒完全不像西蒙;她注视着这男孩小心翼翼地在袜子上穿针引线。给人大体感觉就是他俩长相如出一辙;可一旦你仔细瞧,那原本令人啧啧称奇的相似点却又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家族成员间大致上的相像。

“阿什比女士在我办公室里就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把她带到了这儿,”桑达尔先生说道,“你看起来并不特别地……”他故意欲言又止,由着这话儿余音绕梁。

男孩用一种友善而不苟言笑的语气说道:“我拿不准你们会不会欢迎我。”

这是一张令人好奇、一动不动的脸,就像是小孩子的画。她现在也想起来了,他脸上的每个部分都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可就是少了些生气。就连嘴巴都紧锁成一条直线,像小孩子画的那样生硬顽固。

他走过去把袜子放在桌子上,她立马看出他瘸着腿。

“你伤着腿了吗?”她问。

“我把腿摔断了。那是在美国的事了。”

“可如果你这么四处走,腿不会疼吗?”

“噢,已经不疼了,”他答道,“只是短了一些而已。”

“短了!你是说,永远就这样短一截了?”

“貌似是这样。”

她察觉到,他的嘴唇因为很薄,因此显得很敏感,常常还没开口,要说的话就已跃然唇边。

“总有法子治好的,”她说道,“应该只是治疗不力的原因。我想你没找着个好一点儿的外科医生吧。”

“我记不清是哪个外科医生了。也许我那会儿晕过去了。他们做了该做的事:往腿上吊重物,诸如此类。”

“可是,帕——”她开口想叫他名字,但是停住了。

就在这当口,他反倒先说:“等你确认了所有的事情以后,再叫我的名字也不嫌迟。”

“他们现在的外科手术可神奇了,”为了掩饰尴尬,她继续说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说不准。大约两三年前的事情吧。”

除了有些音节还带着美国口音外,他说起话来倒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我们还是得想想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地方。是从马儿身上摔下来的,对吧?”

“是啊。我当时反应不够快。你怎么知道是从马儿身上摔下来的?”

“你告诉桑达尔先生你在马场工作过。你还喜欢那里吗?”碧想让这次对话尽可能地像火车上的闲聊。

“那是我生命中唯一莫大的享受。”

她再没把它当作闲聊,而是高兴地问道:“真的吗?那些个西部的马儿,它们够得上骏马吗?”

“当然了,大部分都平淡无奇啦。我想,毕竟大多数好马只要能够胜任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可偶尔你也会邂逅很有血性的马儿。其中一些就是骏马。它们可比我记忆中的英国马更——更有个性。”

“恐怕在英国,我们把它们的个性一一‘打磨’掉了。我忘了问你,你有自己的马儿吗?”

“有的,我有一匹,叫‘烟儿’。”

她注意到他说话时声调的改变。听起来有如破钟的闷声。

“一匹灰马?”

“是啊,一匹暗灰色带些黑点儿的马。颜色也没那么暗,不是那种铁灰色,你明白的。是一种柔和的烟灰色。等他发起脾气来时,他跑得就像一道卷集旋转的烟云。”

嗯,一道卷集旋转的烟云,她好似都看见了一样。他一定是个爱马如命的人,才能有这番见地。而其中,他肯定最爱这匹叫“烟儿”的马。

“‘烟儿’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他卖掉了。”

碧没有追问下去。非常好,她也不想对这件私事穷追不舍。也许他摔断了腿以后就不得不把马给卖了。

她开始极力希望这个人果真是帕特里克。

这个念头使她重新回到刚才那个立场全失的处境当中。于是她含含糊糊地看了看桑达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