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四天(第7/15页)
但是,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种复杂的心情又是什么?是因为法官的语气中渗透着一丝厌烦吗?还是厌恶她这种强势的感觉呢?
不,不是的。
那是一种不愉快。里沙子离开评议室,来到空荡荡的走廊深呼吸时,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庭审比往常提早将近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地铁还很空,里沙子转车时,像被吸进去似的走进车站里的咖啡店。她端着放了一杯拿铁的托盘找位子,无奈没有空位。“唉,早知道就先放包占位子了。”正当她感叹自己快要与社会脱节时,瞥见有个靠窗的空位。
像这样独自啜饮拿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因为实在太久不曾如此,反而有种罪恶感。结婚前还经常这样,而那时自己并不觉得有趣,不懂得乐在其中。
就算告诉自己别再想,里沙子脑中还是浮现出了那位母亲的身影。
她愣愣地望着玻璃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潮,努力整理思绪。
那种不愉快,那种从同情瞬间转变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所以觉得不愉快,是因为邦枝那强调儿子一点也没错、要怪就要怪水穗的态度吗?还是因为邦枝不顾法官一再提醒,还是气呼呼地想再说些什么?抑或是因为始终相信自己没错的单纯呢?
不,不是的,搞不好真的是那位母亲将水穗逼至绝境的。里沙子思忖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没人听到寿士与水穗争吵时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对骂的?吵架的频率与次数又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邦枝说她从未歇斯底里地批评或斥责过水穗,更不曾端出书法教室学生说的话来说教。
里沙子想起她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双颊泛红,仿佛体内的怒气被点燃了一般滔滔不绝。
里沙子从未见过阳一郎的母亲大声咆哮的模样,婆婆本来就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要是遇到恼火的事,她会聪明地以笑容化解愤怒,好比一边说“不好意思喔!真是的!”一边挤出笑容。里沙子明白,婆婆对她这个儿媳妇也很客气,可能是不想变成别人口中那种惹人厌的啰唆婆婆吧。
纵使如此,她也不可能从不怀疑婆婆说的话,不可能从没被婆婆伤害过。
对了。“女人有胸就是为了让宝宝能吸吮母乳,母亲的身体构造就是有这样的功用。”说这句话的不是保健师也不是“妈妈教室”的讲师,而是婆婆,“我都已经哺乳过两次了。没问题的!我都做得到,里沙子肯定也没问题。”
她说母乳可以刺激宝宝的脑部发育。对了,我听婆婆这么说,还上网查了一下。里沙子想起这件事。她上网查过婆婆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找到相关报道后,顿时觉得很绝望。
“如何?出奶了吗?”那时婆婆每天关切地打来电话,对里沙子来说却像是攻击。要是老实回答“没有”,婆婆就会用快递送来中药补品或保健食品。当里沙子要老公婉转地告诉婆婆别再这么做,以免造成双方负担时,阳一郎先是愣住,然后反问为什么——“大大方方收下就好啦!反正我妈就是那种很鸡婆的人。”他还这么说。那时里沙子只是笑着回了句:“就是呀!”自此之后,她便趁阳一郎不在家时,偷偷将婆婆寄来的补品丢掉,有时将收据撕个粉碎,分别丢进可燃与不可燃的垃圾袋时,还会忍不住哭泣。为什么我非得接受这么令人讨厌的行为呢?我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拒绝别人的好意就是那么不可原谅的事吗?没办法像一般母亲那样分泌足够的母乳,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里沙子瞒着婆婆,将母乳换成配方奶,也要求阳一郎保密。要是有什么事,必须和老公一家一起行动,里沙子也会谎称奶瓶里装的是母乳。真是可耻啊!虽然脑子里一直跟自己说让孩子喝配方奶也行,反正很多母亲也是这么做的,但里沙子始终觉得,不敢向婆婆吐露实情的自己很可耻。
每每回想起孩子断奶,开始吃辅食时的事,里沙子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那时候自己的想法如此负面?现在自己已经能看开了。其实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快递补品,婆婆都是出于关心才会这么做。
那之后,里沙子也没有做到和公公婆婆,不,主要是和婆婆毫无嫌隙地愉快相处。因为一点小事与沟通方式而埋怨婆婆,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婆婆应该也不觉得她是个满分媳妇吧。但双方的确比以前更能相互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