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3/4页)

我们谈着这些闲言碎语,节子的手一直没有从我肩上拿开。与其说她是累了,倒不如说是靠着我出了神。我们就这样彼此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仿佛站在这里便能让此时此刻这满溢花香的人生尽可能地驻留片刻。柔软的微风恰好穿过对面的篱笆,拂过我们面前的花丛,微微扬起那叶片便不知飘然去了何处,只留下我和她站在当场。

她突然把脸埋在搭在我肩头的手上。我发觉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累了?”我柔声问她。

“没有。”她小声回答,可我却感到她放在我肩上的重量在慢慢加重。

“我身子这么羸弱,总觉得对不起你……”她喃喃自语。这句话与其说是我听到的,不如说是我感应到的。

“你这么柔弱,倒比你不这样更让我怜爱啊。你不明白吗……?”我心里急不可待地想要向她倾诉我的感情,表面上却装着什么都没听见,一动也不动,任凭她依靠。但她急着要反驳自己的话,抬起头来,甚至还慢慢把手从我肩上移开:“为什么我这阵子这么多愁善感呢?以前我就算病得再重,也没把这当回事过……”她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像在自言自语。沉默延长了她话中的含义,令人不安。这时她突然抬起脸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然后又马上低下头去,用有些哽咽的中音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想活下去了……”

她接着用小到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补充道:“……多亏了你。”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这是距离我们初次见面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无意间念起的诗。从那以后我也喜欢无缘无故地吟诵起它。如今这句诗又在不经意间让我们找回了那段难以言喻的愉快时光——也是你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甚至比这一生更加丰富多彩的时日。

我们开始为月底去八月山麓的疗养院做准备。在去疗养院前,我瞅准那只与我有一面之交的疗养院院长偶尔来东京的机会,请他为节子诊了诊病状。

那天,我好不容易将院长请到地处城郊的节子家里。做完最基本的检查之后,院长对我们说:“没什么大碍了。我看,再忍一忍,到山里住个一两年就行啦!”说完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我把院长送到车站,希望他能把节子的状况跟我一个人说得更详细些。

“不过,这种话可不能跟病人说。最近我会找机会再跟她父亲谈谈的。”院长先是讲了这么一通开场白,接下来神色略有为难地把节子的状况细细地跟我说明一番。最后他注视着一直默默听他讲话的我,难掩同情地说:“你的脸色也很不好啊。我顺便也给你看看吧?”

我从车站回来,又走进病房,只见节子的父亲依然留在她的床边,和她商量去疗养院的具体日程。我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也加入了讨论。“可是……”她父亲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将信将疑地说:“既然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那只在那边过一个夏天,不就也挺好吗?”他说着便走出了病房。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那是个很有春天气息的傍晚。我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些头痛,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走近玻璃门,把其中的一扇打开一半,将身子靠在门上。我就这样发了一阵子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层薄薄的夜雾笼罩住对面的花木丛,我望着那边,眼神发虚,只想着“味道真香啊,那是什么花的香气啊……”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病人有些沙哑的声音,让我从几近麻木的状态中恍然清醒。我依然背对着她,回话的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刚刚在想别的事情,颇不自然:“我在想你啊,想山里的事情,还在想我们即将在山里开始的生活啊……”我的话答得断断续续,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想的真的就是这些事。是的,不止这些,我刚才还在想着,“到了那边,一定会发生很多很多事……可是所谓的人生,就像你以往经历过的一样,让一切听天由命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样一来,它说不定还能赠予我们一些我们过去从不敢奢望的东西……”我光顾想着这些,注意力被这些根本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吸引,却反而没能察觉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