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音不记得(1-3)(第13/15页)
“那么——”
那么,去散步吧。那么,去逛街吧。那么,去聊天吧。哪一桩不都是顺顺当当的。为什么偏偏是“那么,去洗衣服吧”。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合逻辑啊。新堂对此的解释是两人昨天弄脏的上衣积到现在,甜得快馊了,得尽早处理。吉泽没辙,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后。
比赛驻地原本是一所高中,所以穿过宿舍楼,就有一排供学生使用的水龙头。等到了那里,吉泽才发现来这里洗衣的人还不止他们俩,也就没话可说了。和新堂一左一右占了两个位置。放水,不多会,衣服膨胀漂浮起来,像两朵迅速开放的花瓣。
吉泽一眼眼看新堂弯腰打肥皂的样子,熟练得好似家庭妇女。这比喻想在脑袋里,惹得她一阵笑。新堂多半猜到她笑什么,也不接话,手上多出一层乳色的泡沫,碰到水就化开。
过水。甜腻的渍迹分解消散。新堂直起腰,四周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地方吹来过堂风,有些凉,转而看吉泽。女孩子毕竟细心些,正搓着衣领。手背因为施力凸出了玲珑的骨节。额前的刘海上点缀似地落着几颗泡沫。一脸的认真。突然吉泽展开手里的衣服,拉平了,朝新堂展示般地举起来,笑得特有满足感。
好象是洗得比他的更白的。
新堂的眼睛里映着吉泽嘻嘻哈哈兴致高昂的脸,如同热烈的呼喊传播到山谷,反弹出一阵顺应的回声,跟着微笑了一下。伸手点过吉泽的鼻子。随后沿无形的弧线向下,抚住她的面颊。
夜色舒展。新堂站在亮启的壁灯下,大圆领子的白色T恤被风吹得贴住肩背,和满手的肥皂香。那是个完全出乎吉泽意料的动作,所以她无法控制自己当时的表情有别于受到惊吓。新堂却径自上前一步,靠近了,直到两人中间飞过一只黑色的大圆点。
好大个儿的金龟子。悠悠地停在新堂的手腕上。
[四]
“你玩过么。”新堂一边说一边取出回住处后找来的棉线。三两下,就在虫子后腿上系了一个结。随后又捉过吉泽的食指,将另一端绑在那儿。
吉泽还没开口问。金龟子震着翅膀飞上了天。手指传来清晰而微弱的力量,引得自己不得不跟着跑。夜色是面,金龟子是点,中间一条长棉线连接。世界因此完整无缺。吉泽惊喜地合不住嘴。从空气里最后一点氲酝的微光里辨认着那个起伏的小黑块。
好象是哪个心事被放了生。却偏偏还牵挂着。长长棉线。是神经么。
“看来是没玩过。”新堂测量着吉泽脸上丰富万端的表情,“以前有人告诉我,这表示把夏天留在身边。”
“真的?”吉泽眯眼看仔细了。半空中一团漂游的黑点。夏天?
新堂摇头:“一入秋,它们就没几天好活了。这是自然规律。”
自然规律。听着特冷酷的词。吉泽咬住嘴唇没说话,两人有些沉默,直到一圈转完回到宿舍楼前。意外地看见领队老师,正要问好。对方急急忙忙拉过吉泽。说话声不大,新堂在一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父亲病发了,刚刚被送进医院急救。
吉泽算不得什么坚强的人。除了对待学业方面的搏命劲外,其余都和普通女生没两样。新堂也渐渐知道这点。眼下他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夜班电车站台上,就是为了陪吉泽赶回家。谁让她既不镇定也不冷静,从刚才起就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傻哭。新堂从自动贩卖机里买包纸巾,塞在她手里,也是过了半天不见下文。他取回来,打开抽出两张再递过去,才被接下来。
大起大落的,受不住吧。
新堂在一旁坐下,视线动一动,见两人还穿着各自的木屐。走得匆忙,别提带上行李了,除了钱包外,几乎什么都没拿。
闹心的坏事永远不缺下一件。
“吉泽——”
“什么也别对我说。别用声音来暗示我。”吉泽猛地打断。随后像是为说了卤莽的话而自责,又一阵呜咽,却还是环过手臂抱住脑袋。堵地紧紧的,耳朵里只留下头发摩擦时唏唆的响声。
确实不想听他说话。他的声音能创造幻觉,令别人相信他的暗示。但他要用声音来暗示什么?暗示父亲不会有事么。那如果真有事,虚无的介质和实际的现实,谁拼得过谁;还是用声音来暗示自己要打起精神。怎么才能打起精神,以他的声音能作为支柱,能抗拒“自然规律”的发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