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5页)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该维持多久,要维持多久。有人建议他找护工来替代,但男生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够人情,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乐意亲自来探望。哪怕从第一天开始,就对医院里各种场面产生挥之不去的沉重印象。

  那位年轻的男性病患在搬出后,很快入住了一个小女孩,看年龄才八九岁。时纪野怕奶奶想起外孙女,又一次找到主治医生,听说收费昂贵的单人特护病房终于有了空房,于是第二天便将奶奶转走了。

  “一个人住,怪吓人的。”奶奶不太乐意。

  “怎么会呢。条件比现在好多了。”

  “我喜欢跟人说说话啊。”

  “我尽量每天过来。”

  “怎么能这样辛苦你。”

  “辛苦什么啊。”

  “奶奶眼睛再差,还是看得出,小野又瘦了吧。”

  “你都讲自己眼睛差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

  祖孙俩的对话到这里又时纪野硬是截断。他发觉明天应该多穿两件来,穿羽绒衣好了。免得奶奶看出现在空荡荡一般的自己。

  艰难的只是,不知该对谁去说,不知道该不该说。班上的同学肯定不是倾述的对象,讲给老师听也许会惹来怎样大的反应,而自己也不想被当成孤独的无助者。家里有父母在,连奶奶也不在时,一晚上自己都不会说一句话。

  拿脚步和电视声响填在房间里。

  父母出事后,肯定没有很帅气拉风地“没流泪过”,哭得呼吸也不能连贯的记忆至今依然保存。可以随时回忆起对当时的自己而言那是怎样的事件。

  只不过,在那之后,流泪的次数明显减少,接近于零。看非常真实而悲伤的电影,会觉得眼睛下有酸胀,能感到压抑但从没有真正流过泪。内心里把原因归结为,人生最大的悲伤,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所以再不可能有与那次比肩的事件。

  但最近的时纪野发觉,悲伤只是很单纯而幼稚的一种感想,很多时候没有它的用武之地。起码每次进出医院,心里的感想绝不会是悲伤那么无稽。呕吐的病人,争吵的家庭,瘫软的病人,无助的家属,麻木的病人,温和的家属,看见这些时他的内心无法用单纯某个字眼去概括。

  想起姨妈说的:“你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也许吧,就是这样吧。

  帅气的成长也好。成熟的行事也好。但帅气和成熟是过于飘忽不定的主观的词语。哪怕在同龄人中他格外突出。但是,时纪野知道,自己平时的生活里,还是平静得没有波澜。在一起的同班同学,考试前抱抱佛脚,考试后散成一团玩乐嬉闹。而那些不常接触的邻居,听闻的关于他们的消息,也总是出国回来了,买了新车了。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甚至很少路过旧败的街巷,无论自己常常出入的水果店还是音响店都足够干净清爽,价钱不菲也成了当然。

  直到走进医院。

  哪怕单人特护病房从窗户的选择上都能看得出“物有所值”,但是男生安顿完奶奶后走进电梯,依然能见到非常窘迫的辛苦的人群。病困总是更容易和贫瘠一起出现,自己高高举着盐水瓶走去上厕所时异常不便,医生的言辞不会时刻温和,对人呵斥往往常见。

  离开医院大厅,天空阴沉,梧桐树叶大片泛黄,干燥得像等待点燃。

  时纪野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