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4页)

母亲找了份推销保险的工作。我一点也不认为心高气傲的母亲适合做保险销售员,事实上她的业绩确实总垫底。幸好有父亲每月寄来的一点点赡养费,生活才得以勉强维持。她反复叮嘱我不要反驳外祖母的训斥,自己也身体力行地忍受着。我当然也只能忍着,无论遇到什么痛苦都装得若无其事,因为这样麻烦反而更少。

在家里气氛压抑,学校生活也谈不上愉快。

上海是个繁华的都市,但我很不适应。城市大得让人

眩晕,上学竟要挤地铁通勤。与同学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话题。过往的经历完全不一样,他们习惯的娱乐方式多半是我不懂的。再加上有恶意的家伙时不时地模仿我的北方口音寻开心,我很快陷入彻头彻尾的孤独之中。

不过,无所谓了。

我有一张李子桐的照片。是来上海后她随信寄给我的。大概是高中运动会的班级照片,所有学生都穿着白色的半袖衫加运动裤。她站在第二排第五位,对着镜头,笑容略显生硬,但依旧华美到动人心弦。我把它藏在课本夹页里,一写完作业就像达芬奇画的“蒙娜丽莎”一般盯着看,看完就给她写信。

那时离移动通信时代尚远。虽然有互相交换过电话号码,但我家的电话就摆在外祖母的卧室门前,我实在不敢当着她的面使用。外面的公共电话亭倒是不少,但无论我还是她都负担不起高额的长途话费。

好在李子桐很擅长写信。与直接对话时相比,写信时的她似乎能更好地表达自我。平时沉默寡言的她,写起信来却行云流水。我收到的信封总是沉甸甸的,有时还贴着超重补费的邮票。

与她相比,我的信总是写不长,内容也乏善可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写写天气,写写每天经历了什么。但高考将至,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差异,无非是两点一线的苦读而已。实在很难写出差异。

不过内容如何或许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信纸在我们的手中互换,我写的字跳入她的眼睛,变成了身体的延伸部分得以接触。

凭借信的安慰,我终于熬过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年。

高考的志愿学校,我们早约定好了都选在上海。因为志愿填报的比较保守,公布分数和录取线的那一天,我并没有太过激动。直到半个月后收到李子桐的来信,确定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度过大学时光后,这才喜极而泣。

暑假里,我打工凑足了旅费。本打算回城关市一趟,看望下父亲,顺便给李子桐一个惊喜。谁知母亲出了问题。

由于业绩不佳,母亲在保险公司始终处于被裁的边缘,主管和同事也冷言冷语不断。但为了我,她坚持了下来,厚着脸皮向亲戚朋友推销,好歹能有一点收入。可从今年三月起,认识的人几乎都卖遍了,很多人连她的电话都不愿意接了。连续三个月没成一单,她的心态彻底崩溃了,工作丢了,还确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没办法,整个暑假我都只能留在家里照顾母亲。如果没人24小时看着,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时我每天都活得心惊胆战,忙得焦头烂额。稍不注意,母亲就会服下与医嘱不符的超量药物,就像嗑瓜子一样一颗颗往嘴里丢。若是说她两句,她又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等母亲的状况稍有好转,已经接近八月末了。我艰难地抽出时间给李子桐写了一封长信,为自己迟迟没能回信而道歉,也解释了目前面临的困境,期待她来上海后我们见面再聊。

可大学开学后,我左等右等,仍不见李子桐找来,寄过去的信也迟迟没有回应。我多次去她考上的那所名牌大学找她,最后却发现她并没有入学。

秋意萧索的十月,回信终于来了。我感觉身心都凉了大半截,信里她向我郑重致歉,说自己无法兑现原本的约定了。李学强夫妇留下的存款已经快见底了,无法负担她和弟弟同时上学的费用,就算拿到奖学金也不够。同时姐弟两人在城关市举目无亲,若是李子桐来上海,弟弟就得被送进儿童福利院这类的机构了。思前想后,她决定放弃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在老家的一所医院找了份护理的工作。她想先赚几年钱,等以后有机会再复读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