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隐患(第12/14页)

牧青山跪在河畔捧水洗脸,顺便饮马。宝音一身藏青色武袍飘扬,望向飞鸟远去的群山。阴山下曾是塞外诸胡的家园,铁勒人、高车人、匈奴人、柔然人……近千年来,众多部族来了又去,他们建立诸多村庄,复又毁于战火,几经更替,如今已消湮于时光之中。

“若是暮秋前后回敕勒川,”宝音说,“就能去山上滑雪了。”

牧青山:“现在已经没有人在这里过暮秋节了。”

牧青山所在的部落是铁勒人北迁的最后一支,混杂了羌、高车、柔然与其余外族的血脉。他们在山下放牧为生,若非被黑翼大鹏鸟灭族,现在仍有“阴山的守山人”之称。

宝音吹了声口哨,远处奔跑的野狐便停住,朝他们望来,不情愿地驻足。

“不吃你!”宝音喊道,“看见黑色的大鸟了么?”

那野狐摇摇头,快速逃跑。

“接下来去哪儿?”牧青山始终没有找到逃走的黑翼大鹏的下落。

“回哈拉和林?”宝音说,“愿意跟我走么?”

两人原本计划在长安城外分道扬镳,宝音去哈拉和林,那里现在成为了室韦人的居所,牧青山则未定。但计划陡然生变,必须找到黑翼大鹏,否则牧青山无法心安,就怕未来又横生枝节。

“我先回家看看。”牧青山说。

宝音便随着牧青山来到了阴山下被摧毁的村落遗迹中,昔年她帮他安葬了死去的族人与父母,用双爪刨了整整一天的土。在大大小小的林立墓地前,牧青山找到了父母的坟地,简单祭拜过,又与宝音来到曾经的家。

房屋已毁去近半,四面漏风,牧青山提着桶出去打水,宝音坐在半露天的木屋中央,用堂灶架起锅,一掌引燃了木柴,加入杂菌与野菜烧汤。

牧青山站在户外不远处,赤条条地站在风里,提起冷水桶冲身冲头,身躯肌肉线条优美瘦削,冷白的肤色犹如天上的云一般,暮色下的阴影如同为他的青年男子身躯,镀上了一层浮雕般的金线。

隔着破落的房屋,宝音依稀能看见牧青山的身躯,她不时远望,继而嘴角带着微笑,低下头削下手中的肉干。

“饭做好了!”宝音喊道。

牧青山赤裸上身,擦拭着头发过来,踞坐于堂灶畔,说:“你不是不会做饭?”

宝音笑而不语,舀了一碗汤递给牧青山,牧青山喝了口,滋味倒是很鲜美,回到家中后,令他精神放松了不少。

“那要看给谁做,”宝音答道,“旁的人也不知道我会弹琴唱歌。”

牧青山没有接话,片刻后,草原上奔马之声传来。

两人都听见了,宝音略带疑惑地望去。

“你们室韦的信使。”牧青山猜测道。

他不大想去哈拉和林,准备在这儿再过一夜,明天就让宝音自己回去,自己留在塞北继续搜寻黑翼大鹏鸟。

“我看,要么算了罢。”宝音突然说。

“什么算了?”牧青山喝完手里的汤,拨来长柄杓,自己又舀了一碗。

“该放下了。”宝音道,“你追杀它,已有十年了罢?”

牧青山专注地舀汤,没有回答。宝音又道:“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忘了这些,跟我走罢。”

牧青山挑出汤里少许菜梗,说:“我不吃蒲公英,告诉过你的。”

“蒲公英象征死去飘扬的灵魂么?”宝音盈盈笑道。

“只是因为它苦,还刺多。”牧青山说。

十年前,村庄被毁之夜仍历历在目,但随着他游历人间的时候渐多,他对仇恨的执着便慢慢消退。神州大地有多少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徘徊于人间的独狼?执着于报仇,将它视作一生中永恒的目标,真的对么?

牧青山曾问过萧琨,辽国灭亡了,族人们变成如今模样,他是怎么过来的?

萧琨的回答是“你不放下,也得放下”,人已经死了,日日夜夜地执着,又有什么意义?能报仇就报罢,报不了,也别与自己过不去,否则与魔又有多大区别?

加入驱魔司后短暂的时间里,牧青山渐渐地发现,自己对仇恨没有那么执着,这令他有点害怕,于是再次出塞,他才主动提出回家,回到村庄的遗址中,以提醒自己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