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3页)
而他也正是因此才会犹豫跪不跪,难道不是很有理由犹豫这一下子么,凭什么这样吓唬他。
他悲愤地都要跳起来骂人了,恰此一缕寒凉气息拂过耳尖,石头精顿时熄了怒火,“啊啊”尖叫,仪态扫地地一把抱住山兄双腿,将脑袋深深扎进青袍,像只顾头不顾腚的傻鸵鸟。
沈杞冷静地看笑话,看的通体舒泰,又忍不住想起从前,他只是个凡人,记忆局限太多,所谓的从前都是模糊的光阴,幼年的事都忘得没几件,可总有些刻骨铭心的影像会留存在脑海,时不时地冒出来,提醒着他是被自己全心信赖的老祖宗一把推进人生地不熟的山门。
他的童年终结在那个海腥滔天的小岛上,终结在没有回过头的背影里,背影毫不留情地将他抛下。
即使他后来长大成人,活了几百年的岁数,看过也经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懂了人生便是一场漫长告别的道理——太多的道理让他懂得原谅和理解。
道理他都懂,奈何化不开一口意难平。
沈杞望着那只埋在青袍里的傻鸵鸟,想笑又笑不出来,突然觉得自己放下了。
他从小到大的梦魇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和这个三岁的小娃娃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当年那个远去的黑衣背影,也从未真正将他放在心上。
可笑他却因此连梦都不敢做,平白愤懑了几百年,总以为是自己太没用,才会被抛下。
“别躲了,他们现在是鬼差,受上官管束,哪能想来就来见你。”
沈杞说着点了点长剑,示意他去安慰下惊恐的小崽子。
石头精瓮声瓮气:“真的吗?你不要哄我。”
“真的。”苏栗飞过去用剑鞘抵了抵他的肩头,认真道:“我和师兄有次抓了只厉鬼,当时不好超度也不好带回去,便请了地府官差拘回地府,恰好是你那位老父亲当值,他亲口跟我们说的,他们都忙得很。”
终于舍得将脑袋拔出来的石头精缓缓睁开眼,左右上下都看看,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鬼怪出现,大喘着气舒缓下来。
平静下来的石头精又伸头看看那座坟墓,纠结地问长剑:“他们那么忙,我给他们香火,他们能用上吗?”
苏栗肯定道:“能。”
重新趾高气扬的石头精跑到沈杞跟前伸手:“把你身上的香火都交出来,我就不同你计较刚刚的事了,不然我让山兄打你。”
沈杞本能地看向一旁站着始终不吱声的白玉山,白玉山也望着他,微微点头。
全部香烛元宝掏出来垒成了一座小山。
石头精认认真真给合葬的坟烧纸钱,火融了雪,烧出了一片泥泞荒地。
他蹲着身还没有墓碑高,小声叨咕:
“他们都说我是你们儿子,虽然我不记得你们了,但是你们记得我就行。等我长大了就不怕鬼了,你们那时候再抽出空来找我聊天呀……”
“……见了面你们也不要打我,我现在是个可乖可乖的幼崽崽……”
“……我会给你们烧许多许多香火,你们缺啥我烧啥,我可孝顺可乖了……”
他絮絮叨叨用半个时辰夸赞自己有多乖多懂事,以及现在还小不适合见鬼,还有什么“既然当了差就好好忙公务,将来升个官做个鬼神以后好给我撑腰”……等等等等,越说越来劲儿,拍着爪子叉腰站起身,觉得自己的靠山又强大几分,人间地底都可以肆无忌惮撒欢了。
轮到自己的坟他也没放过,同样拍拍墓碑,站在坟前背着手腆起肚皮,大人似地长叹一口气:
“你的香火就不用了吧?烧来烧去还不是我自己使?我现在还用不上哩。你安生在里面躺着,这辈子我会好好的,毕竟我连媳妇都有啦。”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尽兴,自忖发挥的不够精彩,沉思片刻又继续补充:
“虽然你是我的上辈子,但是我得说说你,你也太差劲了,你看看你身边两个爹,死了都能埋一块儿互相作伴。你呢,你这么大个人了,死了还要跟他们俩埋一块儿,身边连个陪葬的都没有。”
不远处两人一剑听得啼笑皆非,觉得再听下去耳朵都要坏了。
白玉山率先迈开步子朝下山的路行去,长剑招呼一声追着沈杞随后,石头精拍着衣袖站起身,回头望了望他们背影,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