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4页)

沈杞当上掌门时年纪还小,师兄们一个个都比他厉害,只是他们这一脉有点邪门,师兄们学着学着,便觉得卜算天机是很没有意思的事,算了许多天注定的事,便觉得宿命都是被定好的,人人都是扑腾在网里的飞蛾,挣扎一生也破不了网——念头一起,心魔横生,不是半途而废便是弃了性命。

苏栗自己也没逃脱出师兄们的宿命,兴许因为他是“千年难遇的第一天才”,舍弃肉身更早些。

反倒是心智“平庸”的沈杞,学本事比师兄们都慢,脾气比谁都大,嘴巴比谁都毒,毛病比谁都多,偏偏当上掌门后将天机观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阵法符文卜算无一不精,连铸剑打铁都自发地学会了,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黑红铁水在一道道阵法符文里流入剑模,沈杞在剑身成型的最后一刻将一道繁复的阵文画完,笔尖轻扫,阵符落入剑身的一瞬间,剑身成形。

沈杞甩了甩手腕,将脱了铸模的长剑丢进水桶里,刺啦一声水雾腾起,乌漆麻黑的剑身泡在桶中,看起来更丑了。

沈杞挽起长袖,将袍摆掖进腰带,双手各拎一把铁锤,对发呆的浅淡身影道:“滚进去。”

苏栗瞅了眼泡在水里的丑丑剑身,表情一言难尽,牙疼般歪着嘴:“师弟,能换个法子不?”

“不。”

“求你?”

“不。”

苏栗垂着脑袋长叹一声,飘身钻进了水桶,顷刻间乌黑的长剑跳出水桶,把自己端端正正地放平在铁锤下。

沈杞两手抡起锤子“叮叮”地砸上去,长剑配合着偶尔挪个位置翻个身,让他把自己从头到脚翻来覆去砸个通透,砸一会儿,又跳进炉子里淬一淬,再跳出来继续挨砸。

也不知多久,剑庐里火花四溅,叮叮声不绝,乌亮长剑最后一次淬完火,又挨了从头到脚正正反反一通砸,自发滚上了磨石,把自己搓出了刃。

沈杞等他磨完,才逼出一滴心头血,以血做符,一道符文落在剑身却没有消失,反倒是深深烙进去,仿佛隽刻的铭文一般贯连所有阵法,使剑身发出雪亮的银光,似又一次淬了火。

光芒散去,剑身乌黑浅窄如一笔勾勒的流线,银白双刃上暗纹乍现,锋芒无匹的模样才是真正开了刃。

苏栗气傻了,喃喃道:“……我搓半天才开的刃!你怎么不早说?”

沈杞道:“我看你自己在磨石上玩的开心就没讲。”

苏栗心道:这师弟不大想要了,谁爱要谁拿去。

可惜他师弟一贯不讨人喜欢,是个十足十的混账,并没有人愿意要。苏栗只好把自己气鼓鼓地冲了出去,他轻轻往前一冲,便轻易破开了柔韧的竹门,冲到了瀑布底下,连水帘都被他的剑气割裂。

“师兄。”沈杞袖着手施施然走出竹楼,倚在竹桥上歪头道:“剑柄没装,丑。”

苏栗觉得自己想将这没人要的师弟戳个对穿,奈何现在他是师弟的剑,没法弑主,只好含着一口恶气,冲回去让沈杞给自己装上剑柄,还缀了一串黄玉雕成肉包子模样的流苏坠子。

坠子太长,苏栗自己耍了耍,觉得沈杞攥着剑柄用起来时坠子会击打手背,但是挺好看,他便不打算让沈杞改短,就让他一边用一边被打手,甚好。

师兄弟一人一剑回到石头精睡觉的竹楼,竹楼里安安静静,摇床四周悬覆着一层轻纱,轻纱里的竹摇床一摇一晃,里面的小崽子依旧保持着双拳并举的姿势,睡的香甜。

“……他睡了多久?”苏栗糊涂了,小声问沈杞:“我回个炉最少也花了一年吧?”

沈杞掐指算了算,顿时拉下脸:“一年七十三天。”

苏栗:“……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杞脸拉的更长了,凑过去伸手轻轻拈起小崽子的嘴唇,望着那红嫩嫩的下牙床上冒出来的两粒小乳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从鼻腔滚进气管,直直窜进肺腑,仿佛五脏六腑都滚了一遍,最后从嗓子眼里喷出了一声:“呵。”

苏栗将自己钻进摇床,并排躺在小崽子身边,语气拉的老长,仿佛奄奄一息地问沈杞:“你猜他什么时候长好牙?”

沈杞从袖里乾坤取出朱砂,符纸,符笔,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和整个天机观藏书楼的全部书册,一天天将空荡竹楼填满,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