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谈(第3/4页)

他们恰巧是好友,恰巧一样“病弱”。

戏志才今日恰巧进入曹营。

好多个恰巧。

顾至抬手端起铜灯,俯身靠近戏志才,隔着矮几打量着他的容貌。

修长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长不短的睫毛,不高不低的鼻梁,薄而冷白的唇,略带几分沉郁的神态。

这副好看的皮囊,与他,与“顾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着实不像是亲兄弟。

戏志才静静地任他看着,同样打量着顾至的面容,探查着他的面色。

“我不喜欢被人诓骗。”

顾至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道,

“……阿兄。”

无论是瞳孔,还是面上的神色,戏志才都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只因为顾至的这一句“阿兄”,隐约露出了少许疑惑。

“顾郎?”

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唯有看不见的衣袖之内,苍白的指尖蓦然一颤,渐渐收紧。

顾至盯了戏志才许久,直到他抿紧嘴,压抑地咳了半声,才将油灯放回原处,缓缓起身。

“打扰多时,还请戏处士好好休息。”

他起身离开营帐,步履如风。

戏志才盯着摇摇欲坠的灯火,一动未动。

葛玄悄悄地从榻上爬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正要出声,却见戏志才倏然抬头,食指抵着唇,眸光幽邃。

葛玄当即闭了嘴,坐在矮几旁,打开水囊,沾湿指尖。

——外?

戏志才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葛玄继续写。

——他,已想起?

戏志才微不可查地摇头。

矮几上的水渍涂抹了多遍,换上了新的内容,长长地挤满桌案,还未写完,就已消失了一截。

——你真的要瞒着他?

戏志才垂眸,枯坐许久,蘸水写道。

——必死之人,何必相认。

看到这几个字,葛玄的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水囊。

半晌,迟疑了许久的他屈起手指。

——可他在找你。

没有回音。

顾至在帐外阴影处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里头传来任何对话声。

“……”

那个葛玄不是在装睡吗?走下了榻,就跟戏志才两个枯坐着当雕塑?

猜到两人或许是在用什么秘密方式交谈,顾至奔逸的思绪一顿。

营帐不同于瓦砾,没法爬到顶上戳个洞偷看——

那便罢了。

顾至搓了搓被风吹得僵硬的脸,转身离开。

大约今日确实不太幸运。

在离自己的营帐只差十步的时候,顾至在转角处碰上了荀彧。

“巧了,荀君也出来透透气?”

为了避免被这位“贯微动密”的君子发现异常,顾至先一步开口。

等荀彧与他见了礼,略寒暄了几句,顾至便打算就此别过,回营帐睡觉。

却未想到荀彧竟是喊住了他。

“顾郎若想打发时间……我那还有一些书卷,明日让人为顾郎送来?”

顾至转身道:“那便多谢荀君了。”

接下来没再出现别的意外,顾至顺利回到营帐,倒头就睡。

大约是被夜风吹得心烦,顾至睡得并不踏实,在梦里跑了许久。

周遭都是兵燹留下的痕迹,远处,明亮赤红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视线,也在他的心口烫了一块火痕。

他提着剑,踏过一地的枯骨,麻木地走近烈火燃得最旺的那一处。

快跑——

将军,快跑——

他蓦然抬头,火光毫无预兆地消失,四周的枯骨却比比皆是,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古往今来,其道有常[1]。岂是你一人能够更改的?”

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边,他面色一白,连退数步。

“天不变,道不变[2]。我亦不变。”

河水全部退散,只余荒芜的土地,与萌生的新芽。

顾至回头,看到另一个身影。

那人与自己有着一样的面貌,神色从容坚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癫狂。

他拔出剑,一步一剑,从黑夜到白昼,杀光了屠杀城池的蟊贼。

最终,他遥遥地看着整座废城,索然一笑。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他倏然抬剑,抵住自己的颈侧。

一直冷眼旁观,神色漠然的顾至终于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