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闲言(第2/3页)
“去的人适应气候吗?”邵勋问道。
“不是很适应,生病的人很多,便是没有病死,大概也折寿了。”裴灵雁说道:“这一代人肯定是这样了,下一代应会好许多。”
说完,她看了眼邵勋,道:“在这件事上,其实很多人是怨恨你的。”
邵勋哈哈一笑,他能不知道吗?
能留在北地,谁愿意去南方?也就在北地搞不赢他,不得不南下罢了。而且南方土著和他们暂时尿不到一个壶里,无法联合起来对抗朝廷,故大体平静着。
但邵勋也是血里火里趟过来的人,如何不知道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暗流?只不过他活着,没人敢造次罢了,他活的时间越长,消解掉的暗流就越多。
当老一辈差不多死光了,在南方出生的新一代渐渐长大后,你问他们哪里是故乡,他们嘴上会告诉你河东、琅琊、泰山、颍川、清河等地是故乡,但实际上比较茫然。
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习惯了吴越烟雨,操舟多过骑马,吃稻多过食粟……
他们从小的记忆就和父祖辈不一样,到时候你让他们再迁回北方,都不一定愿意。
所谓怨恨,一两代人之间就会慢慢消磨掉。
“有没有人去别的地方?”邵勋问道。
“有啊。”裴灵雁说道:“瞎巴董武还记得么?他去年过世了,儿孙辈中有十余人带着部曲去了敦煌。”
“竟然是他。”邵勋感慨道:“昔年很勇武的一个人,和薛家一样能打,是硬骨头。”
“他们在河东、平阳被排挤,不硬早被分食了。”裴灵雁说道:“蜀薛的名号,到今天还有人喊呢。”
邵勋点了点头。
人强不强,其实和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薛家被迫从蜀地迁出来的时候,固然算不得弱鸡,但他们家控制的那三个部落也算不得多强,可谁能想到这却是个纵横南北朝数百年的武力强宗呢?就连苻天王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到了唐代还有薛氏猛将,很牛逼了。
邵勋把虞氏、许氏之类的江东豪族迁到高昌,听闻他们在最初的不适应后,现在也慢慢“狂野”起来了,实在是不这样不能活。
汉魏以来的大迁徙、大流放,动辄数千家、上万家,不知道创造了多少这样的离奇故事。
“俟伏侯家散了。”裴灵雁又道:“听族叔说,几个儿子争斗,互相下毒,实在不成体统,尽数打入大牢,一一处分。残存的百姓,无事的编户齐民,参与的流放瘴疠之地。”
邵勋也是第一次听闻,毕竟下面人不可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报告给他,大概率在丞相或政事堂那里就处置完毕了。
“河东匈奴呢?”
“大部分已没有匈奴的样子了。”裴灵雁说道:“其实闻喜附近有匈奴部族的,姓王,我小时候就听说了。方才问起,得知都散掉了。”
“死了?还是逃散了?”
“编户了。”
“好事。”邵勋笑道:“后汉年间,匈奴王庭居然设到了离石,实在离谱。我也算是为天下拨乱反正了。”
“平阳那边可没这么乐观,不过比起往年确实好一些。”
“哦?可是朝廷整治得力?”
“还是汾水太好了,适合种地。”裴灵雁看了他一眼,轻笑道。
邵勋亦笑,道:“花奴,你今天说的话,比过去半年加起来都多,是不是因为我——”
“是,就是因为你,只可能因为你,绝对因为你。”裴灵雁笑道。
邵勋厚着脸皮连连点头。
二人绕着竹园走了一圈后,又来到了裴氏老宅门前。
自汉末李傕、郭汜之乱崛起,裴家就一直在此扎根,历经百四十余年不倒。大力经营之下,俨然望族,名动数郡。
升平之世,则宾客盈门。
大乱之年,则挎刀持弓。
无论上面的政权如何变幻,裴氏都屹立不倒。
一个有着外敌的割据政权,大抵是拿他们没办法的,因为痛下杀手的代价太大了,很可能会给对手可乘之机。如果你还任用了他们的子弟为官,那就更不容易动手了。
只有扫平了所有外患,且统治基础不全是世家大族的大一统王朝,才能对这些老牌家族造成实质性伤害,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