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第2/3页)

狄庆必须引军回援了,不然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守下。再过不久,或许是十日、或许是半个月、又或许是明天,开封就要破了。他守不住,城里守军也守不住,他们打了半辈子的仗,却不知道仗该怎么打。

狄庆中军帐里,好半天,终于有人小心道:“要是实在不行,还是回开封吧?”

没人敢把话说得强硬。他们在山东抢来的东西,现在都放在开封,金银、布帛、女人、奴仆……这些不止归属朝廷、归属军中,更有一些属于他们个人。要是开封当真被陆宁远攻破,那他们之前的所有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取下雍国皇帝性命的大功固然诱人,但实在实现不了时,还是手里头已经有了的东西更为重要。

狄庆环顾一圈,问:“你们都这么想?”

一开始没人出声,等第一个人点头之后,剩下的人便纷纷附和。

出乎意料地,狄庆并没发作,也没有反驳,他像是早也在心里也下了同样的决断,竟然点点头,就这么轻易答应下来。

就连一向自认为将他揣摩透了的郭介也吃了一惊,偷眼向他脸上看去。狄庆面上有什么轻轻一闪。

在他们拔营的那天,近五百里之外的开封终于还是破了。

即使陆宁远将数万大军投入其中,即使用上了夏人此前从没见过的火炮,在此之前也谁都没想到,开封竟然会破得那样快。

或许是因为协助守城的主力阿典那单精神崩溃之后便一蹶不振,在最擅长的野战当中被击败,最后一次还是溃退;

或许是因为以他为首的一众将领从南下以来便战无不胜的神话中第一次惊醒,发现自己竟大败于雍人之手——不是拿投降汉人编成的伪军,不是随便抓来的百姓,而全是葛逻禄人组成的精锐——竟然就这么败了,不是诈败,而是狼狈至极的真正的溃退;

或许是因为开封守军在城头上亲眼瞧见阿典那单部在雍人的刀下如猪如狗、如两年前的雍人一样惨嚎着没命狂奔而获得的震撼太大了;

又或许因为是城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帮人来,满城煽风点火,闹得人心惶惶,抓了一波却还有一波,开封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告破了。

告破之日,狄庆甚至才刚刚启程,命开封守军继续坚守、命阿典那单暂时不要再主动出营同雍人交战的军令还在半路上,却已没人再收了。

最后一次溃败时,阿典那单本来可以收拾兵马暂退,他却呆呆地坐在马上,任左右如何拉他也不肯再动一步。

他望着交战之处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开厚厚的嘴唇,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好像喃喃了什么,周围人却没有听清,只是情急之下,不住拉扯着他的袖子、扯他马头上的嚼头,想将他带离。

阿典那单却忽地拂开旁人的手,把手中战刀反过来往脖子上一抹,一声不吭,就从马上掉下,倒在地上流血而死。

开封的守城将官突围不出,本来也想自尽,可陆宁远突入得太快了,他只犹豫一瞬,就被人将刀抢下,成了俘虏。开封,这座河南乃至整个中原的重镇,就此易手,在这一天重归雍国版图。

进城时,陆宁远骑马走在前面,身上还有未干的血,却端地是神威凛凛,不可冒犯。城中百姓已许久没再见过雍军,被夏人押着一道守城多日,饿死、累死、被鞭子打死、不小心摔死在墙根下的已不知有多少,再见王师,扶老携幼夹道立观。

陆宁远知道他们被围困多日,粮食尽被守军作为军资征收走,便拿出军中存粮,答应当日便放赈。夹道百姓又一次看见王师,本就激动,听他这样说,更是纷纷跪倒在地,一下一下磕起头,扶都扶不起来。

陆宁远生得高大雄骏,全身披挂之下,更又添了几分威严。在今天忽然打开城门,简直像是从天而降似的,那些原本还如狼似虎、威逼着他们自带粮食上城头守城的褐眼蛮子却像见光的鬼一样,眨眼就烟消云散。

百姓跪在地上,仰头上望,忽然,不知谁第一个开口,对陆宁远大声叫了一声“神君”,余下的人马上一齐喊起来,夹着哭声、笑声,一声声响彻云霄。

陆宁远听这称呼实在奇怪,不让他们再叫,说出的话从口中出去,下一刻便没进茫茫大海当中,连他自己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