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阴虎符(十二)(第5/6页)

霍灼音微微侧脸,桌上的两盏灯交相辉映,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她眼睛澄明,似有水光泛起,被灯光照得晶莹,再一眨,又好似没有,只安静地接过母亲缝制的战衣,轻轻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房中静谧安宁,似乎与外面那些战乱,惨剧,哭嚎都隔绝在外,此处只剩下母女二人亲昵的低语。

母亲的关怀,孩子的宽慰。奚玉生站在灯下,久久未动。

霍灼音未聊多久,很快便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房中后,她却并未立即休息,反而点亮房中的灯,走到摆满书籍的柜子前。

在这些由不同人的记忆所组成构建的场景里,奚玉生意识到,他现在所看到的,是属于霍灼音的记忆,这是只有她自己的脑中才存留的场景。

她将书籍拿出来大半,竟从后方翻出个木盒来,抱着来到桌边。上头盖着的红锦布揭下,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信件。

霍灼音低垂着眼眸,手指落上去,轻抚,拿起最上头的一封。信是拆开过的,只是保存得完好崭新,霍灼音抽出信纸,就这么坐着看起来。

奚玉生飘过去一瞧,瞥见信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发现这其实是霍灼音的兄长来信。

“啪嗒”一声,一滴泪珠落在信上,当下就晕开了墨迹,被霍灼音手忙脚乱地抹去。

奚玉生惊愕地抬眼,却见霍灼音那双一直都镇定且坚毅的眼睛,竟然在此时蓄满泪水,滚滚而落。

她低着头,弯着腰,如长松的脊背也佝偻,捏着信纸的手不停打颤,于静默无声中,落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湿了冷漠无情的面庞。

落了泪,霍灼音就破了坚硬的面具,不再是面对几十万大军仍面不改色,冷硬如铁的少将军,而是变得软弱,可怜,变成了此时真正的自己,一个为父兄的死而悲伤的少女。

此后木盒里的很多封信都被拿了出来,一封封都写得满满当当,来来回回都是她三个兄长和父亲所寄。

细细想来,霍灼音即便是被当作男孩养着长大,但她的家人应当清楚她的性别,因此上头三个兄长自然百般疼爱着唯一的幼妹,平时日不论是外出,还是去边陲打仗,都会频繁地给霍灼音寄信,因此她才能用那些薄薄的纸张将这木盒填满。

纸短情长,寄托于字字句句的情感,终究是霍灼音无法割舍的命脉。奚玉生想起父亲的话,正如他所言,血亲永远是人生来就带在血液里的软肋,只要打得准,必将使人生不如死。

墙头之上如此冷硬,毫无破绽的霍灼音,只有在这无人之地才敢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努力压抑着哭声,在灯下一封封读着父兄曾经寄来的信,哭得浑身颤抖,呼吸困难。

奚玉生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落了泪,看着痛苦蜷缩着身体的霍灼音,听着她不敢放声的哭泣,心里好像裂开了千万裂痕,浸泡在苦水之中,难以忍受心中之苦。

烛灯照影,与夜同悲。

霍灼音将信一封封看完,泪也好似流干了,湿漉漉的眼睫轻眨,缓缓起身,从柜子下方抱出几块木头来。

这木头大小一致,材质上乘,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藏于此处。至于做什么用,奚玉生很快就知道了。

霍灼音拿出一柄短刀,坐在灯下,手起刀落地开始削木。她的眼泪并未干得彻底,有时平静了一会儿,有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滚落了几滴,被她以手背抹去。

奚玉生在一旁看了许久,发现霍灼音手中的木头逐渐成形,有了灵牌的模样。她修好外形之后,开始在上方刻字。

奚玉生恍然明白过来,霍灼音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也一早就做好了父兄会死的准备,一直未做灵牌,是抱着侥幸,以为战败的父兄找地方躲藏起来,直到她今日亲眼见到父兄的头颅被砍下,挑起来挂在敌军的长枪之上。

这才着手开始刻灵牌。

奚玉生突然回想起先前与霍灼音同行时的闲聊。她在日头下总是懒洋洋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万事不过心地回应他的话。但被问及家人时,她便会稍稍收敛那副懒散,只说自己父母双亡,更无亲朋。

“边陲之地,怎么能与皇城相比?”霍灼音那时候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况且我已有多年未曾回去,早就不记得它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