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4/5页)

“这么快?”

“道统所系,当然义愤填膺。”刘先生道:“不过,这是私下送的文书,并没有经过宫中的手,你大可以视若无睹,根本不回复。”

学术互撕也是有公有私的,要公开回复就要走朝廷的公开门路,光明正大开诚布公,有些想骂的脏话难免就骂不出口;但私下里彼此攻讦,那就可以尽情的搞人身攻击,绝不留丝毫的颜面;但既然是私下里攻讦,那自然也有已读不回的选项。

“按惯例,私下辩论很难回避,否则很没有脸面。”刘先生道:“不过你可以自行决定,反正你也比较——嗯——你知道的。”

“不要脸面”,是吧?

穆祺哼了一声:

“我有不回复的权限么?”

在老登身边混久了,有的事情都是触类旁通的。皇帝陛下为什么特意要将他的奏章删减后公开下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挑动儒生对方士的敌意,继续筹谋许久的平衡策略——顺便恶心恶心他们这些飞扬跋扈的“现代人”而已。

面对这样的挑衅,他当然也可以选择装鸵鸟闭嘴不回复。但软弱至此,威信必然损失殆尽,将来想办什么事恐怕就很麻烦了。朝堂声望的争夺,往往都容不得分毫退让。

“我肯定会回复这些儒生……”

他从小山中抽出一捆竹简,随意抽开捆扎的牛皮绳,扫了一眼竹片上细密的小字。

穿越以来几个月,在长平侯与冠军侯孜孜不倦的指导下,穆祺的古文化水平还是大有长进的。比如现在他一眼看去,十个字居然能认出五个了:

“……於戏!小子唯……”

他合上竹简,然后再抽了一捆:

“曰:‘咨若時登庸’……”

穆祺:“……这是什么?”

“《尚书》。”刘先生的语气非常愉快:“这些儒生指责你的论点,都是引的《尚书》。”

没错。要重视就要重视到底。儒生虽然对穆姓方士及王某人怨愤入骨,却也完全承认对方的才华。在他们看来,敌手的文章能将《春秋》运用得如此流畅妥帖、信手拈来,必定是熟稔典籍的高人;面对这样不世出的高人,儒家当然也只有以最强最猛的绝招,予以强力回击。在如此局势面前,《诗经》、《礼记》都太过简单,不足以克敌;要想一击毙命,必须要动用夏商周三代最为晦涩的典籍,秦火之后由伏生侥幸留存的瑰宝,即使大儒也知之寥寥的鄙视链顶端——《尚书》。

这就是儒家最强的波纹了,佞臣们!

即使董仲舒召集了京城大半的名儒,这一份脱胎自《尚书》的文章也极其难写,可以说是汇聚了治《书》名家这数十年的所有成就,呕心沥血,不过如此;所谓无比霸道,无比狂态,如此的究极组合,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得了?!!

显然,穆祺还没有觉醒什么身负中华文脉、继承往圣绝学的外挂,所以他呆住了。

刘彻问他:“你懂不懂《尚书》?”

穆祺:…………

事实上,他何止不懂尚书?他连自己奏章中反复引用的春秋都不怎么懂。奏章中之所以条条是道,可以将董仲舒批得体无完肤,是因为后世学者早就研究透了董博士理论的致命要害,照抄照搬也能解决问题。但现在,别说没有现成成果供他引用了,就算真有解读尚书的精妙成果,他……他也看不明白啊!

“周诰殷盘,佶屈聱牙”。连古文运动的大家、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韩退之,都觉得尚书那套上古文言实在是太古怪太离奇了,完全不是常人可以理解。原典艰难晦涩到这种地步,后世的尚书研究,那更是需要古文字学考古学甲骨文等等一长串的学说作为基础——平常人只要看一看名字,也该生起一点自知之明吧?

所以,精心构思的儒生们还真是找到了穆姓方士的痛点,一击致命,既准且狠,委实难以招架。

“你还准备回信么?”刘先生曼声道:“我先提醒你一句,我和仲卿、去病,都不懂什么《尚书》。”

穆祺沉默了片刻。

“确实很麻烦。”他不能不承认:“仅靠我们的本事,根本应付不了。”

“所以?”

“所以只能呼叫外援。”穆祺道:“寻找足够强力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