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4页)

皇帝默然了片刻:

“……因为我不太喜欢儒生。”

长平侯:???!!

冠军侯:???!!

穆祺:??!!!

这一句石破天惊、猝不及防,真是把室内所有人都瞬间震呆了!

长平侯冠军侯是亲眼见证过皇帝检拔儒生任用儒生大搞封禅的种种手笔;穆祺则干脆是学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长大的(好吧书上后来改口了,但印象总归没变),现在皇帝本人亲口告诉他们自己“不太喜欢儒生”,那简直就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更夸张——

不是哥们,你不喜欢儒生你任命公孙弘当丞相做什么?含泪做恨、冷脸洗内裤吗?您脑子里是灌进了黄河的水吗?

任用了儒生几十年的人都可以翻脸说不喜欢儒生了,那你下一步又打算做什么?对卫青霍去病说之前的重用和偏爱都是错付了,自己其实一直私下里恨着他们?

——你神经病吧!

穆祺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几乎觉得脑门子都要卡得嗡嗡作响了。他费力咽下一口唾沫,强行将大脑开动了起来:

“你——你不是重用过公羊——公羊——”

“朕重用过儒家公羊派的理念。”皇帝帮他补全了:“没错,你的历史很扎实。”

“那为什么——”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公羊派的理念都是些什么东西吧?”

“这……”

穆祺忽然噎住了。

他当然知道。托武帝这个流量体质的宣传,公羊派在历史上也是鼎鼎大名的儒家名流,其基本主张源远流长、遗留甚广,还是考试必背的要点;如果概而论之,公羊派的主要理论是“大一统”——为中央集权鼓吹的利器;“大复仇”——对匈战争的重要意识形态;以及天命谶纬之学——具体论述非常复杂,但后世研究的很清楚:这就是公羊学派在讨好皇帝之余,自己塞的私货。

什么私货呢?概而言之,天命有终始,皇权不可久;老刘家的天下必定衰亡,随后将由他们——伟大的儒生、继承孔子遗志的士人——承接大汉的法统,建立一个儒学中的理想国。

大汉药丸,儒学将兴;尊古复礼,大同可期。这就是公羊派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永不可示人的政治野望。

换句话说,公羊家看似是大汉皇权的铁杆支持者,实际却是幽深隐伏的反动派。这样表里不一的行径,早就被后世的历史研究者洞悉。不过……

“陛下知道公羊派要做什么?”穆祺反问道。

“如果是在这个时间点,那‘我’其实并不清楚底细。”皇帝摇了摇头:“但数年以来,‘我’已经仔细研读过公羊派的理论,隐约中却总是觉得不对——我一直以为,儒生们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以理服人;但理论中却潜伏有极大的隐患,绝不能让人放心。”

“但陛下还是用了儒生。”

“因为朝中实在是没有人可以用了。”

这一句话很坦诚,坦诚得穆祺无言以对。他同样是在异时空干过大事的,完全晓得皇帝这一句解释的无奈。做大事的人得自己搭班子找盟友,而有意愿有能力与你合作的盟友往往寥寥无几,连选都没法选——如果抛弃居心叵测的儒生,皇帝又能挑谁呢?除了卫霍以外基本一团乱糟的外戚?腐败犹如朽木的开国功勋之后?

好歹儒生还能帮你搞意识形态凝聚人心,借鉴历史经验理顺朝政关系;让儒生当家理国,尚不至于在紧要关头给战争扯后腿——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当然,我也一直在设法做制衡。”皇帝非常直白,直接坦诚到底:“学法家的酷吏、学黄老的老臣,只要理念与儒生敌对,都可以拉到朝廷里来试一试;而制衡人选的重中之重,就是方士。”

穆祺不觉迷惑:“为什么是方士?”

“因为方士非常清楚各种祭祀的礼仪,可以正面与儒生抗衡。”皇帝道:“在编订封禅的礼仪时,只有方士提出的规划,能够堂堂正正压儒生一头。”

“那又——”

穆祺的疑问刚到一半,便自己咽下去了。他猛然意识到,大汉的政治逻辑与两千年前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说两千年后讲究的是实地效果是是实践检验真理,那么两千年前的朝堂,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折扣的玄学神秘世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精通祭祀祝祷,当然是极大的政治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