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花开花落花弄影(第5/7页)

有一瞬间,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自己本来的声音,而不论是以山庄影使的身份在庄中行走,还是以书院青门令的身份在外做事,他都很少以这般急切的语气说这么多话。

不止如此,这也是他进入这石室后,第一次在对方面前流露出些许真实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已被那手握面具的男子瞬间捕捉到。

狄墨的神情变了,隐约有些遗憾和厌弃,像是发现了一件细腻白瓷上暗生的裂纹一般,而他需得在费力修补和毁掉造新之间做出选择。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他曾雕琢出过一件近乎完美的作品,最终却因一朝不察,让其生出裂痕、染上污迹,最终功亏一篑、只能沦为一件废品。

他不会让那样的事再发生。

“好一个江湖不足以承宏图,还要看取山河所在。”狄墨的声音恹恹的,像是因肺疾而感到吃力,又或是对敲打眼前之人感到厌烦,“我启用晴风散多年,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完美,而是因为它绝对可控。同样,我当初选你承袭影使之位,是看中你与我相似的那部分,而非你自作主张的那部分。”

狄墨说话时声量并不大,言语中也从无尖锐字眼。

但了解其人者都知道,那越是温和的言语背后往往是越严厉的警告。

但他不甘心。

他为这一天谋划了多久、付出了多久、又期盼了多久。

“庄主可是在为断玉君觉察到秘方一事而心生退意?”丁渺仰起头,语气越发急促,“属下恳请庄主三思而后决断。黑月本就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邱家迟早会翻出旧账,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便要趁其尚未触及更多时尽早铲除,以免养痈为患……”

这一回,他的话没能说完。

那只虎口带茧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力道重得可怕。

“你这张嘴也配提及那两个字?”

与朱覆雪不同,狄墨虽然阴晴不定,但并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偶尔流露而出的情绪才会变得如此可怕。

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人想要挣扎,但刻入骨头里的规训又使得他放弃了抵抗。丁渺闭着眼,直到感觉那双手缓缓离开。

狄墨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恢复如常。

“江湖有岸,苦海无边。这是我当初赐你这个名字的本意。多年过去,你可还记得?”

渺,水阔而无边。

它象征着一种虚无不见边界的浩渺之感,也时刻提醒他纵使影子无边无形,却永远不可能从它主人脚下脱离分毫或片刻。

丁渺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再次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庄主所言,属下日夜不敢忘却。”

下一刻,狄墨已将手中的面具重新扣回了他的脸上。

“很好。今日之后,秘方一事可宣告终结。你将先前剩余全部焚毁,文书笔录一并烧去,知情者尽数除掉,务必收拾干净,不得给官府的人留下把柄。至于那晴风散解药一事……虽然恼人了些,但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事情既已发生,及时处理便好。解药不好处理,就把做出解药的人处理妥当。晴风散一日无人能解,天下第一庄便无人可破。”

最后的尝试就此终结,丁渺知道,狄墨不会改变那个决定了。

从最开始到现在,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狄墨绝非今日才知晓,之前并未对此提出异议或出手制止,不过是一种默许、想瞧一瞧他能走多远罢了。

此刻对方态度突然发生转变,只可能是因为那邱家长子对这一切表现出了厌恶和排斥,甚至因此将整个天下第一庄放在了敌对的位置。

而狄墨在因此迁怒于他。

对于那样一个从来理智冷酷的人来说,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也是一件令他颇为失望的事。

即使那断玉君对其双手奉上的东西根本不屑一顾,狄墨也依旧无法自拔,更不可能因此扭转自己描摹了十数年的计划。

对方早已孤注一掷、付出了全部,非要一意孤行走到无路可走、天地毁灭的一刻,才肯罢休。

他理解那样的心情,因为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是孤执的人,心中有团名为怨恨的不灭之火。就算浸透湖水、沉入湖底,也无时无刻不感到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