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阋墙(第3/6页)
年轻督护的手停在原地片刻,最终还是继续将茶分好。
他又何尝不是变了口味、早已不熟悉家乡味道?
在外行军艰苦,兵卒多饮烈酒聊以慰藉,就算得空饮茶也大都会煮些姜盐茶来喝,有时一壶茶煮上百沸也是常事,根本无心去分辨其中味道。
细细想来,他甚至记不清上一次亲自煎茶来喝是什么时候了,手法生疏些也是难免。
“喝酒的机会多,喝茶的机会少。既是如此,今夜便多饮几杯吧。”
他话音落地,对面的人却迟迟再未开口。
夜越深,船舱中就越热闹。船舱中越热闹,便越衬得这隔间内安静得令人发冷。
直到炭炉上的铜壶已开始滋滋作响,坐在桌案另一边的锦衣少爷才终于笑着说道。
“莲香鱼肥,鸟雀出巢,我记得当初兄长离家的时候,也是眼下这个季节呢。不过时过境迁,兄长在外历练多年,想必已不记得这些旧事了。”他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语气中随即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讥讽,“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须到这江湖嘈杂之地谈家事?还是说兄长今夜现身也是为查案而来,宁可与我在这办案现场偶遇一番,也不愿同我一起在府团聚?”
空气一时凝滞,炭火升起的高温在其中搅动起波纹。
年轻督护沉默许久才简短说道。
“并非是我不愿回去……”
他的声音中有种不难察觉的隐忍,这种隐忍在他素来硬朗作风的衬托下更显为难,便是寻常人见了都要心生不忍,可他这位向来最通晓人情的亲弟弟却仿佛瞎了眼一般,不仅毫不在意,反而斜倚在窗旁,表情有些恶劣地摊开手道。
“我知晓兄长有苦衷。只可惜你离家那年我不过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能理解什么呢?兄长是否太高看了我?你我之间,还是省些欲说还休、吃酒喝茶的把戏,直来直去便好。”
两人对话中,若一人自始至终带着情绪,除非一方忍让,那这对话便很难再继续下去。
邱陵深吸一口气,再次选择忍让。
“好,今日不谈以前的事,我有关于案子的事要问你。”
许秋迟抬眼望去,眼底有了然、也有冷意。
这才对,若非对方有公事不得不找他询问,又怎会亲自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来请他喝茶?
两人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什么东西就藏在暗处、等待着一触即发。
邱陵深吸一口气,终于擂响了两人之间的第一轮鼓点。
“听风堂遭心俞夜袭的那晚,你丑时将尽才回到府里,马车车轮上粘的是城南河堤细柳树下的青泥。所以当晚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要和我说你三更半夜不遵守宵禁,只是为了去河边夜会佳人。”
战鼓鸣响,声音直直穿过交战区、正中敌方要害。
锦衣少爷收了那把腰扇,姿势虽然还是那般懒散,但说出口的话显然已做好了应战准备。
“原来如此,兄长要审我,又怕我当真有些什么,不好同身边人交待,这才寻了个机会用办案当借口、私下在这船上会我。若我当真犯了错,兄长是会大义灭亲教人将我关入那府衙地牢之中,还是会徇私舞弊、玷污断玉君的清廉名号包庇自家兄弟?”
反击就这么接踵而至,锐利的箭簇上仿佛淬了毒,显然不打算留什么余地。
年轻督护那张玉般清冷的脸少见地染上几分怒色。他动用了极大的心力才压制住了那股涌动的情绪,让沉默取代自己的失控。
铜壶发出刺耳鸣叫,滚烫的水汽翻涌而出,又被夜风带走,飘散在湖面上。
许久,许秋迟伸出手将那铜壶提起,随后不紧不慢地用那滚开的水准确将那杯盏中的莲香茶点满。
他并没有看那隐忍怒气的兄长,而是自顾自地缓缓开口道。
“不错,那晚守在城中暗巷并截走慈衣针的人就是我。兄长为何总是晚来一步?看来平南将军调教自己人远不如传闻中那样精于拏云握雾,亦或是你在都城待得久了,被什么东西迷了眼,早已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了。”
怒气已转变为失望和痛心,邱陵一把按住对方手中那把铜壶,滚烫的壶壁在他掌心烫红一片,他也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