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春帆楼下晚涛哀(第3/3页)

苏青瑶轻轻笑。

她翻身侧卧,手掌拖着头,看向他。

良久,她开口。

“志怀,沈先生讲完你相亲的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从之这人就是啰嗦,”徐志怀无奈地埋怨了句,又道,“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抗战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再婚。”

徐志怀明显顿了下,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那不一样。”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志怀,我从前真的特别恨你,总是想,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是对我那么好,我大抵不会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没用的人。要是我不是刚中学毕业就嫁人,要是公立大学招收女学生,要是我能迟一点遇见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话音像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徐志怀觉出一点酸痛。她继续说。“但我偏偏最爱的也是你——好没道理。”

徐志怀听罢,用力在被褥下搂紧了她。

“对不起。”

他们费尽周折,才在古中国坍圮后的废墟里摸索到谈论爱的门票。尽管它来得实在太晚,从民国建立到北伐战争,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关于个人、夫妻、家庭、社会、全中国,世界大战——极大与极小之间那条绷紧的细线。

但它终归是来了。

次日清晨,刚蒙蒙亮的时候,天有些冷。

苏青瑶睡醒,很深地埋在被窝里。窗外群鸟乱叫,隔着被褥,闷闷的,有种磨砂感。她听了许久,才钻出头。徐志怀还在睡,头发乱糟糟。苏青瑶摸摸他的脸,然后手往上伸,故意把头发弄得更乱。她为自己这孩子气的行为发笑。

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是帮佣在做早点。

苏青瑶也起身洗漱,套上旧晨袍,下到二楼。

餐桌放着刚送来的报纸,苏青瑶拿起一份,坐在桌前。

正读着,一杯热牛奶递到眼底。

苏青瑶抬眸,见徐志怀拉开椅子坐到跟前。

“醒这么早。”他道。

“要上课。”

“几点钟?”

“十点。”

“那让司机送你去,这样在车上还能再眯一会儿。”

苏青瑶瞥他:“你不送吗?”

“也送。”徐志怀笑笑,又往她手中的报纸瞧。“上头说什么了?”

“我也才开始看,”苏青瑶说着,低头看向展开的香港工商日报。

头版以黑体印刷:马歇尔元帅奉令使华,调处国共冲突。

耳畔传来一阵细响。

起风了。

通往二楼阳台的棕褐色窄门没关严实,呜得一下,曳地的蓝布窗帘被掀起,搪瓷蓝的阴影覆在两人的面庞,冷风从底下袭来,吹乱了报上有关战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