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弄紫烟(1)(第2/3页)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绛真一有空,又领着薛涛分别拜访熏香、觞政、书法、文学的教习。薛涛想着,除了熏香自己所知甚少外,文学书法自己都熟悉。谁料去了才发现并非如此。

譬如文学,她虽由阿耶亲授过诗赋,但文学教习说,懂诗不算什么,因为韦节度使还常读两种书,一曰兵,二曰史。像《战国策》《汉书》等,当他想读某段时,你要找得出某书某卷备用;当他偶尔与文士们谈到书中某节时,你得对的上两句。这叫人看了,才是一个西川节度府侍女的风度。

唯有觞政容易,无非背诵百种酒令,熟知应酬言语。薛涛在眉州时就常常参加酒宴,又本性聪敏善辩,再佶屈聱牙深奥难懂的酒令都能愉快往来。又喜欢热闹,每到觞政教习那儿必邀上几个女娃一起,互相用酒令打趣,就属她淘气的精致。

这天在熏香教习处学了新课,薛涛回去便拿出鹊尾小香炉练习。

绛真打窗下过,看见碧绿的烟气便走进来。

“霄娘什么时候叫我去上值?”薛涛往砂片上加香。

绛真笑道:“该退下的人还没退呢,别着急。在值上,有人专门熏香,有人专门奉茶,有人专门引客,有人专门研墨……”

薛涛接口道:“有人专门蘸笔,有人专门铺纸,有人专门画横,有人专门写竖。”

绛真噗嗤笑了:“你将来大概在笔墨值上。所以那些名墨名纸名砚的用法、保存的方式,你要好好地背起来。”

加上最后一层砂片,香气氤氲,薛涛合上炉盖往榻上一躺。转眼中元节已过,竹簟的微凉透过单丝红罗衣裳,沁在肩背。竹席凉了,秋天就要来了。

夏末秋初的成都,爱下黄昏雨。斜光从屋檐照入,耳边却噼里啪啦响起雨声,豆大的雨点子,阳光里亮晶晶的。

雨越下越大,打落了最后的红菡萏花瓣,西风渐起,木芙蓉花开又落。待到阴云压城,冷雨绵绵的时候,就是成都的冬天。

薛涛围着红色棉被窝在榻上,只露出一颗头一只手,手内拿着一卷《世说新语》。绛真靠在她旁边洒花引枕上,上身倾向炭盆,垂头缝着一件薛涛的肩膀绽了线的红短襦。

室内安宁,只有炭火偶尔噼剥一声。薛涛掩上书页笑道:“华车名马从门前过,华歆赶出去看热闹,管宁便把席子割了,与华歆绝交。这也太迂了,看个热闹有什么呀?”

“割席断交,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男人的友谊。”

薛涛咦道:“男人都有这样的友谊?女子就不能有这样的友谊?”

绛真笑答:“女子卑下,只会有相濡以沫的友谊。”

“那我们因诗相交,多么高雅,哪里又比男子差?”薛涛不服。

绛真微红了脸:“这……可是,女子的世界,自然是狭隘闭塞的。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天上地下,这是天意。”

“谁说的?”

“家父所说。”

“我阿耶就没这样说过!”薛涛不忿,“我就是厌恶了眉州狭隘闭塞才来的成都。”

炭渐渐烧完了,屋内阴冷起来。薛涛卷紧红棉被,看绛真脂粉淡薄,身着青色襦裙,头发简单挽着双鬟。

她不禁把被子卷更紧些:“大冬天你怎么还穿成这样,看着都冷。”

绛真只笑笑。

薛涛摸不着头脑,便另起话头:“前天我又遇见凤鸣灼灼两个,她们也来玉梨院了,也和我刚来时一样累得不行。等她俩缓过来,咱们就能一处说话玩耍啦。”

绛真望向窗外的阴风冷雨:“等到新年时,就要撤下三个人来,把你们换上去。这三个空,可费了霄娘不少手段。”

薛涛坐直笑说:“新年就开始上值了?弄笔墨我还是得心应手的。”

绛真苦笑:“抻纸研墨可离节度使最近,最容易招人嫉恨。”

薛涛噗嗤笑了:“再近也就是抻纸研墨,有什么好嫉恨?”

绛真低声说:“这里的人就是这样。”

薛涛不禁想起徐四娘哄她“一定会被节度使看中”的话,笑道:“难道玉梨院还有人想进内宅?节度使姬妾家妓成群,哪里会在乐伎里找人?而且我想,他也很老了,总有四十多岁……”

绛真忙捂薛涛的嘴:“你小声些!”她看看窗外,“‘鹦鹉前头不敢言’!你哪知道,想攀龙附凤的多着呢。有些人进玉梨院,就是为了嫁入豪门。节度使不就是西川最大的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