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局(第4/5页)

而他的生活,何尝不是半定的局,走到这步,可以预见下面的路线。重头来,可惜没法年轻十岁。

所以他什么也不问,他心里当然懂得。

那么她也就什么都不说,说了又如何呢?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他从半梦里醒来,听见她惊叫了一声:“天啊,我全吃光了,忘了给囡囡留!”

他呵呵地笑出声来:“怕啥,我明天再做来啊。”

次日他果然又颠颠儿地送来一盒榴莲牛油酥,另外还多做了四个虾仁粉果。

井丹道:“你点心的花样儿到底有多少啊,每次都不同。”

齐召南有些得意:“那可数不清。”

“每次这么费心思,会不会太累?”话出口,她就后悔这里面的体贴。

他看她一眼,转了视线:“哪里累,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

常常到这里就断了线,下一步很近,又似乎山长水远。

不能一起走,就总得在某个路口放手。

然而她分明又舍不得,总想着下次门铃响的时候装作不在家,或者干脆对他说不要来了,可是她做不到。

他给她这么可口的点心,养刁了嘴,今后那些乏味的,她还咽得下吗?

如果没尝过甜,苦不过是平常的苦,而一点点短暂的甜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苦的更苦了。

可她这时甘愿了。

6

签证下来了,他一拖再拖。

美国开餐馆的表妹打了几次电话,又是哄又是骂的,让他赶快过来。

他想理由都想竭了,给表妹的,给自己的。

他总说下个星期再说吧,这个星期他想到了几种江南的小点,井丹一定喜欢。

而下个星期,他又想到家乡的土点,井丹听都没听过的。

他恨不能在这有数的日子里,倾尽所有的招数,这是他的好日子,甜的寄托,暖的牵挂,让人忘返。

这天他蒸了一笼香茜百合饺,高高兴兴地来。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电话响了,井丹接,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的逢迎。她抱着话筒,转进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好一会儿,她出来,随即展了个笑脸:“我猜不出今天你带来什么?”

齐召南道:“今天七月七,我们家乡要吃这个。”

他掀开笼屉,里面有六个包成龙船样的饺子:“香茜百合肉馅儿。”

“真漂亮。”井丹赞,却没动。

“关于这饺子,还有说法。”他津津乐道,“人们庆贺牛郎织女相会,借百合祝愿他们永不分开。”

“哦。”井丹应着,有点分心。

“现在的女孩刁钻,七夕请小伙子们吃香茜百合饺。”他低了头,手指摆弄着小笼盖子,“吃到硬币的那个,就说明人家,喜欢他。”

“你签证下来了吗?”井丹突然问。

齐召南有点愕然,不大流利地应着:“嗯,嗯,快了吧。”

“你去了美国,吃你的点心就难了。”井丹笑了笑。

他还是不大明白她的语气。

“不过我们会去你的美国餐馆吃,再过五年,我先生出来了,我们一家都去。”她极力显得轻松地说。

他没说话。

“算快了,已经减了两年的,我答应等他,他在里面表现得还好。”她喃喃自语地。

他一直看她。

“过几天我去看他,他一定会说我胖了,我只好说,在世界上最美味的点心面前,哪里还忍得住嘴。”井丹俏皮地笑笑。

这时他低下头,把笼屉的盖子合上:“这饺子趁热吃好,你等等,我去热热。”

她坐着没动,听他走进厨房,啪嗒一声,他轻轻叫了一下。

“怎么了?”她跟进去。

“不小心,笼屉掉地上了。”他抱歉地收拾着打污的饺子,“都脏了,不能吃了,下次我再做。”

他把饺子倒进垃圾桶,洗了洗手,忽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就匆匆走了。

她待他走了好久,才走进厨房,那六个饺子委弃在垃圾桶里,白皮上一点脏,好生无辜的样子。

她想了想,拈起一只,轻轻掰开,里面赫然是,一枚明晃晃的硬币。

她放下这只,依次拈起剩下的,依次掰开。是的,每一只饺子的心,都是一枚硬币,锃锃亮的。

她无力站起,手里握着一把硬币,头抵着墙哭了。

这硬币不是她的,连这墙都不是。

刚刚那个电话,是债主告诉她收楼的最后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