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春雨(第2/3页)
她抿抿唇,抬起发颤的手,细致地将那些汗珠拂去。
片刻后,谢玹缓慢的眨了下眼,沉声道:“边防尽破,匈奴的一支军队南下,夜袭洛阳,铁骑踏破宫墙,宫中总计六千九百一十二人,无一生还。尸骨遍地,腥臭漫天,血肉堵塞河道,数日不曾清澈,故称之为‘血河’。”
他面不改色的说着,竟还分出一丝心神,抚琴作画一般挑拨着她,如同他从前每一次,清心静气的做这种高雅之事一般,轻柔缓慢地动作。
他太熟悉如何能触动容娡了。
稠润的潺潺声越发明晰。
容娡咬着唇,屏息凝神——
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想,十七年前,谢玹尚且年幼,应当不该记得如此清楚。
然而为何会对此如此熟知?
仅仅只是因为学识渊博么?
他口中所述的惨状,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展开画面,神思恍惚间,似乎置身于尸山血海间,亲眼看见了血色的河水。
尚不及她深思出结论。
下一瞬——
微张的唇瓣倏而被含堵,肩头亦在同一刻被攥住。
容娡混沌的思绪里,隐约窥觉到一丝毁灭般的危险。
然而她被死死的钉着,根本避无可避。
紧接着一股锐不可当的庞大力量袭来,势如破竹的深入,她脑中兵刃交加的惨状画面顷刻间被顶撞的破碎。
却仍要肆无忌惮的刺入最深处,要将一切摧毁。
躯壳似乎都要被这力量撞飞出去——
又被谢玹修长有力的手摁着扯回。
史书中的文字,在他徐缓温和的讲述中,逐渐有了具象化的实质。
却又在眨眼间天翻地覆,楼阁倒塌,骤然毁灭。
少女绷紧如弓的脊背,终于重重垂落下来。
史书染血,如泣如诉。
她似乎听到了几近崩溃的哭吟,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姣姣。”谢玹的嗓音低而柔,指腹拭去她的眼泪,缓慢而深刻的动作, “看我,看着我。”
“——我是谁?”
这种与他极其不符的、温柔款款的,如同在诉说的情话一般的语气,反而如同冰面下隐藏的深渊一般,流淌着极致的疯狂。
容娡睁大双眼,大口大口的吐息着,胸线剧烈起伏,思绪恍惚还停滞在前一刻的凄惨历史中。
链条哗哗作响,眼前与脑海里的画面,皆被烙撞出深刻的痕迹,紧接着如同破裂的冰面般倏地向四面扩散开,水流汹涌而出,水下的浪潮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一波一波拍打着她的思绪。
“云玠……哥哥。”
思绪混沌,现实与幻想交织,她失神的望向他。
颤抖着、像是害怕失去他一般,哭腔着唤,
“谢玹——”
最后一个字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唇瓣仍张合着,尾音尚未落地,却没由来的骤然止了声,好似药效忽然发作,指尖痉|挛着。
如同一尾缺水的鱼一般,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
以为这样唤他之后,会引来神明慈悯的垂怜。
却不曾想,引来的是更为暴戾疯狂的妖异。
浪潮的力量变本加厉,冲击着她脑海中最脆弱的深处。
容娡鼻息剧烈而破碎。
谢玹的气息同样不稳。
他清峻的眉眼勾挑出锋锐而潮润的弧度,昳丽的眼眸,如同两团沾湿的浓墨,直勾勾的凝视着她。
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怒火与冷妒,渐渐平复,趋于消散了。
缠连的冰凉发丝,逐渐沾染上潮热的温度。
容娡如同置身于汹涌的汪洋,在浪潮的冲撞与吞没里,只得死死抱住他这根浮木,染着漂亮蔻丹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挠出几道血痕。
意识沉浮间,春雨忽至。
淅淅沥沥,潺潺溶溶。
雨势渐急,狂风卷起细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半掩的窗牗。
雨水冲刷瓦片,雨滴在屋檐下凝聚成一缕缕绵延的水线,被风一吹,浇在檐下娇嫩的海棠花蕊之上,花瓣间,渐渐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风雨飘摇,容娡诃子上的粉白菡萏,亦在盈盈晃颤。
粉端的荷花,被潮热的雨丝一润,晕开云雾似的薄红,似是承受不住。
却也逐渐体会到新生的、萌发的欢愉。
那些残存在容娡想象之中的,血流如海、尸积如山的历史残卷,似乎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色渐渐减淡,变得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