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梅雨(第2/3页)

雨声笼罩了天地,将许多声音隐去。乌云的灰色弥漫在空气里,让人的眼皮都抬不起来。在这种天气里还能在营寨上披着蓑衣值守的士兵,已经称得上一句尽职了。若是全军冒着大雨训练,那不叫勤奋,那叫傻——感染风寒倒下的人数绝对够统帅吃一壶的。

而诸葛亮此时所面对的,就是一个傻子。

这个一个最多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扎成鸡窝样,被汗水淋湿后碎发全糊在额头上了,半张脸都看不清。他孤身一人站在雨中的校场上,双腿拉开肩宽,腰部蓄力,气沉丹田,然后——

“喝!”

一拳挥出,重重击打在沙袋上。早就被雨水泡透了的沙包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喝!喝!喝!”

少年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不断地挥动他的拳头。只有逐渐变得一声重、一声轻的呼喝声,泄露了他的疲惫和强行振作。

阿亮背着手,透过斗笠上滑下的水帘注视着这个小哥哥。他身上的粗布已经全湿透了,小腿往下一片泥褐色,裤子和鞋子的模样都看不清。

“你还打啊?”阿亮手指动了动,抓紧了手上的一小包姜片。

小哥哥摸一把脸上的水,平凡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嗯。”然后他转过头去继续与沙包死磕。一直到打完了整整两百拳,他才停下来,依旧是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雨中,跟诸葛亮解释道:“何副官说,如果我能将这个沙包打破,他就帮我跟姊夫求情,准许我随军。”

“只有笨蛋才会信何副官的鬼话。”诸葛亮几乎是立马接口,“你姊夫是军侯,他说不让小孩子打仗是为了你好,哪里是一个副官能说动的?”

小哥哥嘴拙,但是固执得很:“何副官答应我了。”

诸葛亮气得跺脚:“他一向看不起你,这是整你呢。”

少年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摇摇头,甩开一头的水珠:“我要打拳了。”

沙包又摇晃起来。衣服粘在少年的手臂上,显露出清晰的肱二头肌的形状。他就像一只被遗弃的金毛犬,在茫茫大雨中坚持着一个永远不会被兑现的承诺。

“你——”诸葛亮咬牙,然后蹲下来,他纠结的手指几乎将装姜片的布袋抠破了。“看一个傻子打拳,我大约也是个傻子。”小亮最后叹息一声,嘀咕着自嘲道。

浩荡的沘水旁,一个少年在雨中打沙包,仿佛一具没有知觉的木头人;另一个少年头戴斗笠蹲在旁边,仿佛一块静止的顽石。漫长的雨季看不到尽头。

沙包是什么时候破的呢?

说实话很难记清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模糊了人的感官,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瞬。诸葛亮只记得是在一个看不见月亮的傍晚,雨停了,天空上浮现出久违的银河,被西边的余光照亮。风自江上来,竟然有几分暖意。

“喝!”

“噗嗤……哗——”

少年像往常一样挥出一拳,击破了包着沙子的厚麻布。这一组的第一百二十一下,平平无奇。乃至于他一时没收住手,又往前打了第一百二十二下,整个拳头都没入倾泻而出的黄沙中。

少年愣住了。

诸葛亮已经跳了起来:“破了破了!你把沙包打破了!”

少年收拳站定,才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我做到了。”他说,“我找何副官去。”

“等——”诸葛亮想阻拦,但到底没有将阻拦的话说完整。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是硬拉着不让他撞,那连朋友都没得做。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诸葛亮的智商,即便他只是见过那“何副官”几面。

“什么?入伍?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还真把沙包打破了啊。”何副官与同僚们拿着酒瓶,半醺地搭在一起,笑得肆无忌惮。

“你不会真信了老何的鬼话吧?”

“哈哈哈哈哈哈,他真信了,他真信了。我说什么来着?老张,愿赌服输。”

那老张愤愤地摸出半吊铜钱,“啪”地拍在何副官的手掌上,然后转过头去教训少年:“你可长点心吧。不让你随军是邓军侯拍板的事,他老何有什么脸面?”

“老张,你与他个榆木废什么口舌?”何副官眼中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他是身材特别高大?还是能通兵法?乡下人就是毫无自知之明,难怪他阿姊都差点被歌姬给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