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8/9页)
怎么……他只说了两个字,似乎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便不再问下去了。
我冷。她瑟瑟地抖着,又嘟哝了一声。
他这会镇定多了,又从床底拖出另一只纸箱,拿出另一套衣服,说,我只有这个了,不过是干净的,赶紧换上吧,别冻出病来。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出了屋子。
她拿起这身衣服,左看右看。是一身旧军装,领子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是他穿过的。还能嗅见衣服上的气味,是它自己萦绕上来撞到她鼻子上的。是一股她熟悉的气味,那种很好闻的草香,这草香似乎还是活的,像长着翅膀,呼扇着往她汗毛孔里钻,她能感觉到它的丝丝的温暖,她站着没动,就让这温暖拥裹着她,包围着她……
一会儿后,他回来了。
而她已换好衣服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声。他很想知道她这是为什么。
她不回答。她也回答不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吵架了?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为什么要吵架?
那是为什么?
你能不问吗?她自己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用解释,你也用不着问。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你能跟我解释吗?你能给我解释清楚吗?事情到这一步了,还有退路吗?还可能撤出来吗?显然不能!这就是这些天一直困扰在心头的苦闷和烦恼。那么,冒着大暴雨跑来找他也是这个原因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我叫车把你送回去,行吗?他像哄一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小心地征询她的意见。
她像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他,但她只是叫冷。叫冷!
他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纸箱,翻出一只电炉来,拉出电线,插上电源,看见电炉丝红起来,才对她说,行了,烤一烤,就会暖和起来。
可她还是叫冷。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更热的水,说,喝点热水……
这次,苏晴大胆地看着他,用一双大眼瞪着他,瞪了足有一分钟,他让她喝水似乎把她激怒了,眼里含满了怨恨和委屈。渐渐地,怨恨和委屈,又变成一句话:你是个大木头!撂下这句话后,她转身拉开门,跑下楼,再次冲进白茫茫的大暴雨里……这次,她没听见雨声,充塞她耳边的是那女人的诗——这哪是诗,它更像鞭子一样朝她抽下来,比高空中砸下来的雨柱要猛烈:
我明白说“我是最美的女人”会令人反感,
令人反感而且也不符合真实。
但请容许我在下雨的时刻,
仅仅在下雨的时刻
说出这句神奇的话:“我是最美的女人!”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雨在飘落,
因为风正吹来
……
七
那个晚上她发烧了。司炳华来找她时,敲不开门,急得只好把门踹开。他看见她时,吓死了,人都烧迷糊了,赶紧把站里的领导叫来,把卫生队的医生请来,给她打针、冷敷。折腾到天亮,高烧才渐渐退去……
一个月后,苏晴和司炳华正式结婚。没举行婚礼,什么仪式都免了,只是将两个人的东西搬到一起,简简单单。司炳华很内疚,他以为是他的错。也是赶巧了,这个时候,基地派司炳华去一家研究所学习半年,时间很仓促,没工夫讲排场,而且她也不需要排场,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安慰他说,没什么,在乎那个形式干吗?我们趁机旅行结婚也不错,是不是?他这才好受一些。她跟着他,先回他家,认了认他的家人,然后,再一起回她家。他学习的地点正好在北京。一切都似乎顺其自然。
她就这样成为司炳华的妻子。
乔亚娟暗暗为她庆幸,说她总算有了归宿。其实,亚娟并不知道她内心的苦。别的女人结了婚,总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在她这里,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事实?她总能感到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分,只有她知道自己永远心存梦想!这些,她对谁都没提起过,包括亚娟。这么多年它们一直深潜在她的心头。苏晴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起它了,不会了。对小鱼,则更不可能。她还是个毛孩子,她知道什么?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理念,她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活法?在她们看来,也许是可笑的,是不值当的。她听完你的经历,可能会来一句:你活该!让这些毛孩子抢白一通,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