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地浮萍 (〇三)(第3/5页)
良恭默然思索一会,不再多说。
及至吃完饭回去房内,安阆坐在那里跼蹐不安的,良恭看他一眼,另给老掌柜几文钱,要了床铺盖来铺在地上。
安阆很不好意思,忙帮着理铺盖,“你睡床,我睡地上。”
良恭吊起眉来藐视他一眼,笑了两声,“安大爷,地上寒气重,你这文弱书生在地上睡一夜,明早起来岂不是要病?你病了倒不打紧,还要费钱请郎中,咱们可没这闲钱。”
安阆讪笑了两声,没再推辞,反说:“你不要再叫我什么安大爷的,听着老像是在讽刺我一般。”
“你竟听出来了?”良恭微微讥笑道,“这时候叫你安大爷,改明日就要叫你‘安大人’了,这回到北京一趟,不知谋得个什么官职?”
安阆脸皮直烧,心里却是一片冷意,“你这是笑话我。什么官职,我想我是没做官的命。”
良恭猜也猜得到,安阆一个没钱没势的穷榜眼,又是尤家的亲戚,能有何为?吏部还不是只管敷衍着。
他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安阆看他两眼,琢磨半天,沉着嗓子问他:“想你我两个往日无怨近日如仇的,你这般烦嫌我,是不是因为大妹妹?”
良恭就收起讥笑不吭声了,走去点上蜡烛,坐在地铺上沉默好一阵,方朝他抬下巴,“把你褡裢里的东西摸出来我瞧瞧,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安阆狐疑着都掏出来,果然只得一块残墨,一支秃笔,一方旧砚。良恭丢了那笔,抛了那墨,把那块砚台端在手里细看。倒是一块椭圆的蟹壳青澄泥砚,砚首浮雕苍松,尽管用旧了,也看得出雕工精湛。
“这还是当年安姨父送的。”安阆说起来,便是一声长叹,心内无限唏嘘。
良恭笑一声,“明日就拿它一用。”
“这都用旧了,典也典不了几个钱。”
“就是用旧了才好哩。”良恭说着,两手抱在脑后倒下去,“吹灯。”
一灯明灭,一月浮沉,就是鸡鸣五更。良恭将安阆拍起来,领着他一路往罗亭家中去。赶上罗亭近日在预备亲事,恰好新做了几身好衣裳。良恭暂借了两身来,又往铺子里买了两把白扇,两支画笔,几样颜料,回到旅店内现将两把扇展开,在上头作画,连那衣裳也一并叫安阆也换上。
安阆不明所以,凑来看他画扇面,“想不到你还会丹青?”
良恭一眼不抬,“你想不到多得很,一个只知闭门造车的酸相公,晓得什么天高地厚。”
安阆无故又吃一瘪,斜下眼恨他一回。
隔会换好衣裳,又说:“无端端的借人家的衣裳做什么?你我读书,何必如此贪慕虚荣,这衣裳虽磨破了些,也能勉强裹身,此时虽然转冷……”
听得良恭十二分不耐烦,冷声打断,“你懂个屁!只管换上就是了,哪来这么些废话?”
安阆脸上惊了惊,慢慢才委顿地走到铺上坐等。两京里走这一番,把他一颗为官之心早灰了大半,不再想什么功名利禄之事,因此心内再没有那高人一等的念头,受了气,也只好默默咽下。
落后便不多话,良恭说他便听什么,跟着他一路转到繁华街市上来。恰到午后,二人先寻了间馆子吃饭,又悠哉悠哉在街上逛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条条朝家赌坊走去。
安阆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拽住,“你要赌钱?读书人,最忌一个赌字。何止读书人,这世上,人人都不该去赌!这赌可是刮骨钢刀,不是正道!”
良恭把胳膊肘一掣,扭头瞥他一眼,“你还有别的法子弄钱?”
“我可以去写几幅字来卖。”
“卖字?“良恭吭哧吭哧笑出声,“你怎么不说等你生个儿子,等儿子状元及第光宗耀祖了,咱们也就有船资回常州了。”
安阆便讪着低下头去,不好再多说。良恭拿胳膊肘将他抵一抵,“一会进去里头,你按我说的搭腔。少他娘的放你那些酸屁,敢多说一句,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
叫良恭一吓,他不敢吱声,耷拉着肩膀听他好一阵交代,又嘱咐几番,二人才踅入赌坊内。
这等销金窟最是无钱莫进的地方,良恭将仅剩的五两碎银揣在身上,踅入坊内,先拣了个骰局坐下,赌大小,摇了一把骰子,赢得二两。喜得安阆在后头暗暗掣他,他不理会,又摇一把,倒输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