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玉屏春冷 (〇三)(第3/6页)
那厢一面拴着绳,一面咕哝,“事情都叫我做,自己就晓得躲在屋里偷懒。还当是在家的时候纵着人装小姐样子呢,也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有一句没一句的飘到妙真这头来,她不想听,听到就心酸,总觉得是在说她。也没精神再去做那个和事佬,伸手拉拢两扇窗。
良恭只得抬腿绕进屋里去,到处寻摸半晌,慢洋洋掌上灯,“我明日到安家去一趟,问问安大爷那里有没有法子打听南京那头的确切消息。”
他拿着银釭过来,搁在炕桌上,使妙真那双眼刹那明亮一点,“你听见今天舅舅舅妈说的话了?”
良恭随意得很,歪歪斜斜窝在榻那头笑,“还用听么?猜也猜得着,一定是敷衍的话。”
角落光线不好,他轻慢的笑脸半隐在那里看不太清。妙真觉得他是在嘲笑,笑她从前的愚钝。她把眼垂一下,瞥到地上去,“猜着了怎么不先告诉我?眼看着我日盼夜盼,成日歪缠着去求人?”
靠他讲有什么用?他把那些关于世事的冷暖讲得再语重心长,在她听来也不过是个故事。凡事都得自己去经历,然而真叫她经历了,他心里又很不好受。他说:“先去问安大爷,他也没法子的话,我亲自去趟南京。”
“你去管什么用?”
“不论管不管用,去瞧瞧看再说。”
妙真剔他一眼,对他更不抱什么希望,又道:“舅妈说五月初三请了安姨父来商定亲事,我嫁到他们家去,就是亲上做亲。他们倘或有良心,就不会放着我爹娘不管。”
她如今也不能笃定,只能“倘或”,心下惴惴不安的,脸上是一片暗黄的凄惶。因为有这份更大的凄惶,那点儿女情长的惶然就显得渺小了许多,能十分坦然地在他面前说着“嫁人”的话。
良恭也是坦然地听着,没有意外的感到一点酸楚。但这不值一提,他窝在那里笑,“明日我去,你有没有话要我捎给安大爷?”
左思右想都是尤老爷的事,妙真摇摇头,“我是没什么话,你去问问白池好了,看她有没有话要讲。”
他愈发觉得可乐,“你真是一事不挂心。就这么放心得下他们两个?”
妙真原想说那些老话,没什么不放心的,横竖她是千金小姐,往后自然是当家夫人。这会却忽然听见窗外花信细碎的抱怨声——
“现如今还比在家的时候?我在家时也不做这些粗活,眼下还不是一样在做?就你娇气,我还娇气呢,洗了这些衣裳,手都搓破一层皮。从那井里打水,麻绳硬是给我手心里剌出条红印子,这会还没好,你还是…… ”
仔细分辨,并不是全为白池没干活,多半是抒发她自己对眼下困境的愤懑。
听得妙真不安,想到早不是什么千金万金的小姐了,那些理直气壮的欲驳良恭的话便如鲠在喉,丧失了一大半的底气。
她有些想哭,又思想哭了这么久也无能更改局面,哭也无用。就伏在炕桌上,把脸枕在一边,呆呆的看着天色。
那片黑魆魆的天空里嵌着一弯亏了大半的残月,她依依不舍地望着它,也依依不舍地想着与安阆的婚事。爱是确凿不爱他,可他毕竟是她账篇子上的一笔,如今她这账篇子上的财产是一笔一笔地在递减下去,所剩不多的几笔,就是小钱也显得珍贵。
良恭那笑渐渐僵在脸上,因为看见她眼里闪动着冷清的泪光。他知道安阆与白池的私情如今是对她的骄傲自尊在落井下石,从前因为拥有太多,一点点亏损在她不算什么,所以她不在意。但这会,实在经不住一亏再亏了。
他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入手,心里急得是抓耳挠腮,起身在地上慢条条地踱步。踱到她面前来,那佻薄的脸上闪过一丝郑重,“你放心。”
妙真趁机把双眼在臂上抹过去,抬起头来,“放心什么?”
“你和安大爷的婚事,不容差池。”
他尽管笑得不端不正,眼睛里倒有一片从容的笃信,暗含着一丝阴沉的戾气。使得妙真猜想他心里是打了什么主意,愈发想哭,分不清是感动或心酸,面上是一抹凄淡的笑意。